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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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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之蝶下樓騎了「木蘭」就在大街上瘋一般地跑,雨後的小巷和商店門口還積著泥水,大街的中間人車碾踏卻早乾了,騰一層塵土。他想像不出昨日還是泥水汪汪的,阿燦是怎樣尋到他家的,一心一意盼望能見到他,能讓他去看看可憐的阿蘭,又給牛月清訴說自己的苦楚,牛月清卻攆了她,她是怎樣個破碎的心下了樓的?是怎樣哭著回去對瘋了的妹妹講的?腦子裏就一片混亂,恨牛月清,恨姓王的賊,恨留下他寫文章的市長、宣傳部長和那個黃德復。「木蘭」一直騎到了尚儉路,他才清醒阿燦已與丈夫離婚了,是不會住在那窄小德房子裏。今日去送阿蘭到精神病院,多半還是在病院裏沒回來吧!就掉頭又往城南德精神病院駛去。果然,在郊外通往病院德那條兩邊長滿荒草德泥濘小路上,莊之蝶恰好碰上了返回的阿燦。他先是並沒有注意,只看見路邊一個人低頭走過來。「木蘭」駛過時,濺起的泥水灑了那人一衣,他扭頭要道歉,才發現是阿燦。他叫了一聲:「阿燦!」 車子在三米外的路上剎住。阿燦抬頭看著他,木木地看了半天,突然哇哇哭著撲過來,撲在他懷裏了。她那身上的泥水沾了他一身,她的鼻涕和眼淚就濕了他的衣襟。他說:「阿燦,阿燦,我不在家,我真的不在家,剛才才聽說你去找我了。」 用手去為阿燦揩眼淚。阿燦後退一步,不哭了,卻掏了一面鏡子照著把零亂頭髮攏好,搓了搓臉面,說:「我的事你知道了嗎?」 莊之蝶說:「知道了。」 阿燦眼淚又流下來。莊之蝶就把「木蘭」掉頭,讓她坐上來,說去看看阿蘭。阿燦卻說不用了,那地方不是正常人多待的,她待了半天差不多也快神經了,再說阿蘭才去,醫生也不會再讓出來的。莊之蝶無言地仰頭看著高空,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就又把車掉了頭,說:「阿燦,我領你去一個地方說說話吧。」 阿燦說:「你不嫌我?」 莊之蝶說:「嫌你就不來的。」 阿燦就坐上了摩托車的后座,車子開動起來了,她才說:「你不來,我今日還是要去你家的。你夫人就是罵我打我,我也要見你一面的!你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你要帶我去一個沒外人的地方,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有話要對你說的!」 現在是莊之蝶淚流滿面了,迎面的勁風呼呼猛颳,吹乾了流下來的淚,而新的淚水又流下來。他沒有回頭,也沒用手去揩,他感覺是臉上已有了淚水沖刷出的坑渠兒,就像井台上井繩磨出的坑渠兒一樣深了。 兩人到了「求缺屋」,莊之蝶詳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就埋怨不應該在阿蘭發瘋後對王主任採取那種方式的報復。阿燦告訴他,她原來也沒想到要這樣行動,她是先去找主管街道辦事處的區政府的,但區政府卻說現在是什麼時代了,組織上還能為這類事情上綱上線?何況這事沒有旁人證明,單聽一個當事人這麼說,那另一個當事人又會那樣說,組織上該如何來下結論呢?區政府又說,這王主任是區裏能幹的街道辦事處主任,抓工作有力,更突出的是發展了許多集體企業和個體經營,正是因為效益好,他才積極為本區域修建公廁。如今來告領導人的很多,不是說貪汙受賄,就是說又男女關係。以前查過幾宗,最後呢,處理誰了?要改革開放,過去的道德觀念、價值觀念都發生了變化,許多過去認為是絕對不允許幹的事現在卻正是要肯定或算不了什麼,這其中就有了許多誣告,鑒於這種教訓,作為上級領導要善於全面掌握情況,該糾正處理的當然糾正處理,該保護的也要保護。區政府甚至還說,至於王主任和阿蘭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組織上可以了解,但值得懷疑的是阿蘭是不是王主任的情人呢? 如今興情人的風尚,因為阿蘭年紀是不小了,是該有頭腦的人,這事又是在王主任的辦公室,不是在阿蘭的房子呀!她阿燦是聽區政府這麼說了,心裏黑灰,覺得上告是沒有希望的,才氣憤之中自己來處理。但要報復這條惡棍,怎麼報復?她是女人,女人也只有以女人的可憐的辦法。莊之蝶想到自己正捲入的那場官司之中的苦衷,將心比心,深深地為阿燦嘆息了。但他仍是埋怨阿燦沒有及時來找他,便說:「既然事情已成這樣,咱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著好。那姓王的雖然會壞些聲譽,卻不一定就能影響了他繼續當官,這個街道辦事處待不成,也可能調到另一個街道辦事處去還是個主任的。據說他現在反倒散佈謠言詆毀你和阿蘭,使你們蒙受冤枉,你應該往市上告。這是我帶來的龔靖元的一幅字,必要時就送給有關人,我也去找找市長,市長我畢竟還是能說上話的。」 阿燦說:「算了,我沒那個勁頭了。我作為一個平頭女子,在這個城市裏沒有保護好妹妹,但我也盡了我全部力氣。如今落到一個壞女人的地步,尤其在你家受到夫人的賤看,我的自信更沒了。我是累了,實在是太累了。我還能怎樣呢,就是把那姓王的罷了官,抓了牢,還能把我和阿蘭的損失補回來嗎?反正我已經把氣出了。與穆家仁離婚,是我提出來的,他是個沒多大能耐的人,好的一點是人老實。生活在一起我老早也沒有多少熱情。如今出了這事,我也不願影響了他,我現在到處說是他提出離婚的,為的是讓他在人面前能長長做男人的志氣。今日見到你,這我沒敢想的,可你卻能來找我,天神保佑竟又在路上碰著,這我多麼感謝你!我現在只有一個要求,我求你不要笑話我,你如果還願意,我想一絲不掛地和你睡一覺,坦坦然然睡一覺,你能讓我給你生個孩子嗎?」 莊之蝶把女人抱起來。兩雙眼睛看著,兩雙眼睛都流下淚,兩人就抱在了一起,各自都在使著力氣地抱,那口液和眼淚也便在吻時往下嚥,喉嚨裏呃兒呃兒地發著響。這時候,阿燦掙脫開了,笑著說:「咱們都不要哭了,都不哭!歡歡樂樂在一起吧。你等等我,我要再美麗一次給你的!」 就走到浴室去,在水龍頭下沖涼水澡,刷牙,梳頭,然後就坐在鏡子面前,從提兜裏取了眉筆認真描眉,搽脂抹粉。莊之蝶進來要看,她不讓,竟把門也拉閉了。過了好久好久,她赤條條走出來,容光煥發,美艷驚人。莊之蝶過來就要抱她,她說:「你讓我給你跳個舞,我在單位業餘文藝比賽中獲得過第三名的。」 就揚臂抬腳,翩翩起舞,竭力展示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然後突然蝴蝶一樣撲過來,□□□□□□(作者刪去九百九十五字)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裏,兩人都燃燒起了人的另一種激情,他們忘卻了一切痛苦和煩惱,體驗著所有古典書籍中描寫的那些語言,並把那語言說出來,然後放肆著響動,感覺裏這不是在床上,不是在樓房裏。是一顆原子彈將他們送上了高空,在雲層之上粉碎;是在華山日出之巔,望著了峽谷的茫茫雲海中出現的佛光而縱身跳下去了,跳下去了。所有曾在錄影帶中看到的外國人的動作,所有曾在《素女經》中讀過的古代人的動作,甚至學著那些狼蟲虎豹、豬狗牛羊的動作,都試過了,作過了,還別出花樣地製造著新的形式,兩人幾乎同時達到了高潮,在劇烈的呼叫中,阿燦說:「你射吧,你射在裏邊吧,我要孩子,我要你的孩子!」如黃河之水傾瀉,如萬戽泉水湧冒。他們死一般地擺在那裏是沙灘上的兩條魚了。這麼靜靜地躺著,如躺過數百年,讓日落時的晚霞從窗外照進來,慢慢滑落過一道玉粱又一道玉粱,後來兩人相視一笑。 阿燦說:「你說這孩子該是怎樣個孩子呢?」 莊之蝶說:「一定漂亮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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