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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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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說:「我哪裏有錢買東西?在街上預著我那小老鄉,她在一家旅館當招待,每月幾百元的,見我穿得寒酸,送了一雙鞋子,一條襪子,和這眼鏡。」 牛月清說:「你怎麼穿得寒酸了?和那些小旅館的招待比什麼,她們每日在火車站拉客,白天是招待,誰知到晚上幹什麼?」 柳月不敢多嘴,脫了高跟皮鞋,在那裏搓腳,那胳臂上的玉鐲兒就一晃一晃的。唐宛兒看見了,識得那原是自己的,現在牛月清沒有戴,柳月倒戴上了,心下又生些許妒意,過來摟了柳月說:「柳月你也有這麼一個菊花玉鐲啊,咱們不愧是做姐妹的,你一個我一個,樣子也像!」 伸了胳膊來比試。柳月見了,也是驚奇,喜歡起來,從唐宛兒的胳膊上卸了玉鐲兒來看,說:「你也是單個嗎?能配一對才好哩!」 牛月清聽了,不願意當她們兩說破這玉鐲的事,一邊翻看材料一邊說:「宛兒你把這些材料全看了?」 唐宛兒說:「看了,莊老師真不該給景的寫了那信。他是好心,卻沒有好報,讓人家作了證據,這在法庭上有口也不能辯的。」 牛月清說:「男人家就是這樣,你越待他好,他反倒不熱乎了你,得不到的都是好的。現在怎麼著,他以為包糖紙的都是糖哩,那是砲彈嘛!」 柳月說:「誰不這樣,吃了五穀想六味,家花不如野花香嘛!」 唐宛兒兀自臉上泛紅,說:「莊老師可不是這樣說的,師母這朵家花的香氣聞都聞不夠的,哪兒還有鼻子去聞野花?!」 牛月清說:「話說到哪兒去了,讓外人聽到了,多粗俗的!」 說著,就不再留唐宛兒,要讓柳月同她現在就搬過文聯大院那邊去住,專等著莊之蝶回來。柳月這時把材料粗略看了,心裏也不免緊張,暗暗譴責自己不該在街上逗留那麼久,對牛月清的埋怨也理解了,說:「大姐,我這當保姆的再無足輕重,也畢竟是這個家裏的人,這麼要緊的事也不該瞞了我!」 牛月清說:「哪裏瞞你?讓你去找人時只是我心急,來不及對你細說,現在不是讓你看了材料嗎?」 柳月說「那你現在真要住過去?你坑了這些日子,到底還是你低頭,以後莊老師的脾氣更大,更要在咱們姐妹身上撒氣了!」 牛月清說:「誰叫我是她的老婆呢,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還硬什麼。他去坐牢,還不是我去送飯?我就是這命嘛!有福不能同享,有難卻同當,哪一次鬧矛盾不是我以失敗告終?!」 三人同出了院門,唐宛兒往南,牛月清和柳月往北,牛月清卻把唐宛兒叫住了,說:「宛兒,周敏沒有來,我估摸他多少要生你莊老師的氣的。你讓他甭在意,要體諒老師,他是有他的難處。這個時候一定要齊心合力。要麼,你莊老師倒了,周敏也就倒了,有你老師在,就有周敏一碗飯吃。」 牛月清說畢就要柳月進屋去取了一瓶酒來讓唐宛兒帶回去給周敏喝。唐宛兒忙把柳月拉住,對牛月清說:「這個我知道。周敏那裏敢有不恭的地方,我也不依的哩!帶甚麼酒?」 兩人說得知己,差不多都要眼裏潮濕起來,拉拉手,才分開走了。 看著唐宛兒出了巷南頭不見了,牛月清還在瞧著看。柳月說:「咱走吧。」 牛月清說:「走。」 卻又說,「柳月,你覺得唐宛兒好不?」 柳月說:「你說呢?」 牛月清說:「她心倒好哩。」 柳月說:「你說好那就好。」 趕到文聯大院的房子,莊之蝶卻已經在房裏洗過了,穿了睡衣翻床倒被地尋著什麼。原來莊之蝶回家沖澡時才發覺掛在胸前貼心處的那枚銅錢不見了,他想,串銅錢的繩兒是尼龍質的不會斷,又是項鏈一般套在脖頸,要丟只能是洗澡時放在什麼地方了。但是浴室裏沒有,臥房裏沒有,莊之蝶急得出了一頭一身的汗。這時見牛月清和柳月進來,他便不再尋找,只默然無聲地泡了一杯茶坐在那裏獨喝。牛月清並不理會他的冷淡,叮囑柳月去做長麵條了,自己就去各個房間收拾被褥,擦抹桌凳,噴灑了花露水,又點燃了一炷檀香,屋裏頓時明淨香馨起來。然後竟換了一身身緞旗袍,臉上塗了胭脂,搽了口紅,坐在莊之蝶身邊了,從口袋掏出一包「三五」 牌香菸遞過去,說:「好大的脾氣,我和柳月就是討飯的,你拿鼻子也得吭一聲吧?」 莊之蝶疑惑地看著夫人,說:「你今日是怎麼啦?」 牛月清說:「是我怎麼啦,還是你怎麼啦?!別吊著個臉,去跟我和柳月到廚房忙活吧。」 夫婦到了廚房,柳月只是對著莊之蝶笑。牛月清去客廳,莊之蝶悄聲問:「她今日是怎麼啦?」 柳月說:「井掉到水桶裏了呀,你贏了嘛,你是名人誰能抗過了你?!」 莊之蝶擰了一下柳月的嘴,罵道:「你甭能,將來嫁個男人整日扇你板子,你就知道我的好了!」 柳月說:「看誰扇誰的!」 莊之蝶就看見了柳月穿著一件黑色超短窄裙,肉色長筒絲襪直襯得一雙腿優美無比,說:「柳月穿了這襪子好漂亮的。」 柳月說:「柳月可憐死了,買了這雙襪子差點沒叫大姐嘔死了我!」 莊之蝶說:「你哭什麼窮,前日我給你那些錢呢?」 柳月說:「那有多少,我攢著冬天買件鴨絨大衣的。」 莊之蝶就又捅了一下她的腰,罵道:「你越發鬼了!」 柳月哎喲一聲就叫起來。牛月清在客廳收拾飯桌,高聲問:「哎喲什麼?」 柳月便把刀在案上拍響,說:「切麵又把指甲切了!」 牛月清說:「你毛手毛腳什麼,別把指甲煮在鍋裏去!」。 飯桌上,莊之蝶吃了三碗,滿頭如蒸籠一般冒氣。牛月清說:「你吃好了,我現在給你看一件東西。柳月,給你老師把菸拿來,讓抽著了菸慢慢看。」 莊之蝶一邊抽菸一邊看材料,就坐在那裏不動了。好久好久,卻冷笑一聲,將材料當抹布擦了桌上的湯汁漿水,說:「柳月,你大姐今日化妝化得不錯,眉頭下那兒如果搽少許胭脂就更不錯吧。」 這使牛月清和柳月都吃驚了,這麼大的事情,忙活了這麼半天,他看了竟平淡如水?!牛月清說:「這就好,你不發火就好。但你也不要當了兒戲。現在既然你沒事,我可要給你說兩件事,你愛聽不愛聽,我覺得我當老婆的一定要說。一是,你為什麼要給景雪蔭寫這樣的信?這除了說明你對她舊情不斷,再說說明你辦了一件蠢事!但你對她就是有千宗情萬宗情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寫這樣的信,景雪蔭是我這樣的軟心人嗎?你待她那麼好,她又怎樣待的你──複印了作為上法庭的證據,這倒也罷了,聽鍾唯賢講,她把此信複印了幾十份,給省市領導,給婦聯,給人大常委會,給所有文藝團體都寄了!外人會怎麼取笑你呢?據我所知,景雪蔭到處散佈是你當年對她有了意思,她卻壓根兒沒有看上你,你是自作多情。現在此信一公佈於眾,不又是證據嗎?這話我不願多說,說多了又該是我在吃醋了。別人如何嘲笑我,我可以當耳邊風,但你得想想,你能不能對得起你的老婆?二是,你是名人,你樹大招風也可以擋風。周敏就不同了,他是一隻螞蟻,誰都可以把他捏死的。雖說他是捅了婁子,但咱心裏要明白他並不是成心要捅婁子,若不是景雪蔭,若不是你平日給人只圖口頭上痛快而亂聊胡說,這文章只會純粹宣傳了你,吹捧了你。你既然為他解決了工作,若如今顧了景雪蔭而不顧了周敏,他會將以前的八分恩讓這一分恨抵消,外界的人又會怎樣看你?另外,對於周敏,他是怎樣的一種人,你心裏也要有數。這種人原是社會閒人,雖說現在一心要改邪歸正,舊習氣不敢說就不又露出來?他是已經對你恨了,今日鍾唯賢來電話讓他把材料極快送你,他沒有送來,後來還是唐宛兒送來的,也不知他在家說了什麼。這樣大的事為什麼不肯見你,這你得有個頭腦!」 夫人的話說得有條有理,莊之蝶一一在耳聽了,卻還是坐了不動,悶了半天,說了一句:「我是要寫長篇的,不讓我寫,那就不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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