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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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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嫂牽牛往回走,才後悔不該在那裏待這麼長時間,又吃了人家的飯。一是奶牛沒有吃料,再是超生的那個小兒還在家裏,雖是婆婆在照管著,但她的奶卻憋得難受。當下看看周圍也沒個僻靜地方,前胸的衣服已濕了一大片,就尋著一個公共廁所,進去擠了一通奶水。牛慢慢地跟著主人走,先還是搖頭擺尾,後來就勾下了頭,腦殼裏作想起許多事情來。剛才主人在那家裏碼牌吃飯,它是一直臥在門外樹下的。街上看鼓樂的人從鐘樓那兒散了,車輛人群就像水一樣從這條街巷漫過,它是看清了所有過往人的腳的,看清了穿在腳上的各種各樣的鞋的。但它不明白,腳是為了行走的,但做了那樣的又高跟的、又尖瘦的鞋子為什麼呢?那有何種的美呢?牛族的腳才是美的;熊族的腳才是美的;鶴族的腳才是美的。 人常常羨慕和讚嘆了熊腳的雄壯之美和鶴腳的健拔之美,可人哪裏明白這些美並不是為美而美,只是為了生存的需要!它這樣想著,就又要悲哀人的美的標準實在是導致了一種退化。他們並不赤腳在沙地上或荊棘叢裏奔跑,他們卻十有八九患有雞眼,難道有一日都要扶了牆根踽踽而行嗎?更可惡的是車,是樓上的電梯。什麼都現代化了,瞧瞧呀,吃的穿的戴的,可一隻蚊子就咬得人一個整夜不能睡著;吃一碗未煮爛的麵就鬧肚子;街上的小吃攤上,碗筷消了毒再消了毒;下雨打傘;颳風包沙巾;夏天用空調;冬天燒暖氣。人是不如一棵草耐活了嘛!早晚刷牙,把牙刷得酸不能吃,甜不能吃,熱不能吃,冷不能吃,還用牙簽?!更可笑的偏還有一批現代藝術家,在街頭上搞雕塑,作壁畫,那算什麼呢?大自然把一切都呈現著,那每日每的雲,畫家能潑出那麼豐富的水墨嗎?那雨淋過的牆皮,連那廁所裏糞池中的顏色、那顏色組合了的形象,幾個現代藝術家能表現得有它離奇嗎?城河沿上學武術得算什麼玩意兒!武術是多好的名稱兒,卻讓人只演成了一種花架子! 人每晚都看電視,什麼奧林匹克運動會,那裏邊的人是人類的運動精英吧,百米賽跑能跑過一隻普通的羚羊?西京半坡氏人,這是人的老祖先,才是真正的人。他們或許沒有這些運動員跑得快,但運動員能有半坡人的搏擊能力嗎?人一整個兒地退化了,個頭再沒有了秦兵俑的個頭高,腰也沒有了秦兵俑的腰粗。可現在還要苗條,街上還是要出售束腰褲、束腰帶,而且減肥霜呀,減肥茶呀的。人退化得只剩下個機靈的腦袋,正是這腦袋使人越來越退化。牛終於醒悟城市到底是什麼了,是退化了的人太適應了自然宇宙,怕風怕曬怕冷怕熱而集合起來的地方。如果把一個人放在遼闊的草原上,放在叢山峻嶺,那人就不如一隻兔子,甚至一個七星瓢蟲! 牛想到這裏,喪氣地把頭垂得更低,它就聽見旁邊的行人在說:「瞧這老牛,好蠢笨的樣子啊!」 它沒有生氣,只是噗噗地噴響鼻,牛是在笑人的:咳,他們哪裏還懂得大智若愚呢?!行人見牛並沒有發火,就走近來,用樹枝捅捅他的屁股,甚至還拍了它的耳朵,說:「它不敢動的。」 它就睜了眼,站住不動。這不動,倒嚇得戲弄它的人都嘩地閃開,說:「那大嫂,你管好你的牛啊!」 牛在這個時候,真恨不得在某一個夜裏,闖入這個城市的每一個人家去,強姦了所有的女人,讓人種強起來野起來!這種衝動,它是有過一次的。那是一日在街上聽一個老頭打開了收音機,收音機中正播放《西遊記》,《西遊記》講的是一個和尚和孫悟空、豬八戒、沙無淨、白龍馬去打了妖怪取佛經。它相信現在的人是不懂古人為寫書的含義,只會聽熱鬧。他就在那時想喊:不是師徒四人,那是在告訴說合四為一才能征服自然,才能取得真經的!可現在,人已經沒有了佛心,又丟棄了那猴氣、豬氣、馬氣,人還能幹什麼呢?! *** 莊之蝶這日閒得無事,整理抄寫好了那一組魔幻小說寄給了報社,就往《西京雜誌》編輯部去了,他不知道鍾唯賢收到安徽宿州的信有什麼情況,唯恐識出破綻。一推編輯部辦公室門,雜誌社的所人員正合並了三張桌子在吃自助西餐。李洪文一見就說:「這就叫人不請天請。今日雜誌社慶賀勝利,說是不請了你這個編外的當事人,可你飄然而至,只好我們少吃點了!」 周敏早搬了椅子讓他坐了。鍾唯賢說:「大家說賀一賀的,要吃飯。吃飯就吃飯吧,偏要吃西餐,還要在這大樓上,就去西京飯店買了這些東西。你來了,這也正活該了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都舉起杯來,和作家碰一杯吧!」 莊之蝶第一個喝了,說:「是我連累了各位,各位又齊心努力才有了今天,我在此感謝了!」 周敏說:「要說連累,是我連累了雜誌社,又連累了莊老師,我向各位老師賠禮道歉!」 李洪文說:「誰也不要道歉,誰也不用感謝,要感謝得謝那位管文化的副省長!」 大家就又舉杯相慶。吃罷飯,李洪文要收集那些一次性塑料餐盒,用一根鐵絲拴了掛在窗外。鍾唯賢說這不好,太刺眼的。李洪文說就是為了讓景雪蔭和武坤刺眼,我們沒放鞭炮抖標語就算寬宏的了。莊之蝶坐在鍾唯賢身邊,悄聲問:「現在不登聲明,那邊有什麼反應?」 鍾唯賢說:「她在廳長那裏又哭又鬧,武坤也給領導施加壓力,說她在丈夫面前說不清道不白,先前景是家裏的掌櫃,現在有了短握在丈夫手裏,那丈夫就橫,苦得景幾次要輕生。這些誰信的!鬼信哩!李洪文說,前日下午,他親眼看見景和丈夫親親熱熱逛商場的。」 莊之蝶說:「李洪文的話靠得住?」 鍾唯賢說:「就是他說得有假,景雪蔭也不至於要輕生,這女人不是自殺的人,全是武坤在那裏攪和,要以景來攻我的。景只是解不開!」 莊之蝶就不再說什麼。苟大海進來抱了一疊報刊信件,鍾唯賢忙問:「有我的信嗎?」 苟大海說:「沒有。」 鍾唯賢說:「沒有?」 坐下來又說,「讓我看看,報紙中間夾了沒有?」 找了半天,還是沒他的。苟大海就從口袋拿了一封信說:「老鍾,我知道你必要問信的,這你得請客,不請客我就當場拆了唸呀!」 鍾唯賢紅了臉說:「小苟,這不行吧,上一次我請了客,又要叫我出水。這以後再有信,我得養活多少人了?」 說得怪可憐的,突然一把抓了去,連忙裝進口袋裏了。莊之蝶問:「什麼信這麼重要的?」 鍾唯賢笑笑說:「他們和老頭子開心,一個朋友的來信。」 李洪文就說:「之蝶你過來談談你什麼時候給我們交稿的事,鍾主編要上廁所的。」 大家又笑。莊之蝶不解,說:「才吃了就去廁所,進出口公司離得這麼近!」 李洪文說:「人家要看信呀!上次信一來就去廁所了,一去那麼長,我以為老頭一個屁憋得過去了。去看時,那廁所擋板關得死死的,他在裏邊哭哩!」 說得鍾唯賢無地自容,就把莊之蝶拉到走廊頭去。 莊之蝶和鍾唯賢站在那裏說了一會兒話,見鍾唯賢即不讓他去他的小屋裏坐,話又言不由衷,時不時手在口袋裏掏,知道他急著要看信,就告辭走了。走過走廊拐彎處見有廁所,也進去蹲坑,便見擋板門上密密麻麻畫滿了圖畫和文字。這些圖畫和文字幾乎和他走遍全國各地的廁所見到的內容和形式差不多,但終於發現一句話:國家一級文物保護點──鍾唯賢閱信流淚處。莊之蝶想笑,又覺得心裏發酸,提了褲子就匆匆下樓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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