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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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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大海說:「我這不算故事,也不敢證實真實性,是聽說的。現在市面上假冒商品多,我只說領導不受其害的,但上一禮拜天,我姐姐給我說,西京市一位老領導宴請幾個老戰友,為了顯示威風,他沒在家請客,到一家高級賓館擺酒席。要喝茅台,賓館經理就取出茅台來,一嚐,是假的;又取了一瓶,一嚐還是假的。連取了三瓶都是假的,經理臉上不是了顏色。這位老領導就說了:你這高級賓館是怎麼搞的?讓祕書到他家取酒去。祕書去他家拿了一瓶茅台,打開每人一杯,不僅是假的,根本裝的不是酒,是自來水。」 孟雲房說:「這一定是誰賄賂他的,送那麼好的酒,誰送得起?可不送又辦不了事。趙京五說他就這麼幹過。大海說的這事人人都知道,也想得來。今日這酒卻是真的,你得喝了。」 苟大海紅著臉說:「我聲明不是故事,只給大家提供個寫作細節的。」 把酒還是喝了。李洪文也說:「我剛才說的大家不滿意,但總有閃光的內涵。我還得聲明,我已經在一篇文章中用過了,之蝶你就不要用,你用了,名氣大,是你抄襲了我的,讀者反倒會說是我抄襲了你。」 莊之蝶說:「我還真沒看上呢。我說一個,剛才在清虛庵我去上廁所,一進去,人那麼多,蹲坑全佔了,旁邊還有等候的。一個蹲坑的就給我笑,我想,這是誰呀,也是文學愛好者?或者聽過我的報告?在書上看過我的照片?就走過去,那人卻沒有理。原來他是拉大便用勁,一用勁臉上就好像是笑了。」 大家哄地笑了一片,唐宛兒說:「你這是在罵我們了,讓我們一笑,我們就都是在大便了!可你也在作踐你自己哩,一個大作家說這笑話?!」 莊之蝶說:「自我作踐著好。世上這事兒是,要想別人不難堪,也想自己不尷尬,最好的辦法就是自我作踐,一聲樂就完了。以前照相時,為了讓照相人笑,總是要讓說『茄』,往後照相,不如就說『努屎』!這細節怎麼樣,這是專利,誰也不許用啊!」 孟雲房說:「那不行,今日講的,誰都可以用。沙龍嘛,就是要互通信息,啟發靈感,促進創作嘛!」 唐宛兒就說:「我現在知道怎麼當作家了!原來文章就是這麼你用我的、我用你的,一個玻璃缸的水養一群魚,你吐了我吃,我吐了你吃,這水成了臭水,魚也成了臭魚!」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悶不作聲起來。孟雲房笑了笑,說:「唐宛兒厲害,把我們這些人身上的作家皮一下子全剝了!所以我主張想辦法突破,原本要叫慧明來這裏講講禪的,她現在忙,以後再說。如果大家有興趣,我可以講講氣功方面的知識,那《邵子神數》……」 莊之蝶說:「老孟,別講你那神數,唐宛兒不是作家編輯,但她的感覺比咱們在座的都好,她又是局外人,看咱們比咱們自己看得清,你讓她多說說。」 唐宛兒說:「我還那麼有能耐?」 孟雲房說:「你是要說的。你說了,咱該吃飯了哩。」 唐宛兒就說:「要聽素的還是要聽葷的?」 李洪文說:「你還這麼多?聽葷的!」 唐宛兒看看大家,噗地笑了,說:「一說講葷的,瞧你們多來精氣神兒!可惜我講不了葷的。我是從小地方來的,大城市知道不多,卻聽了一段詞兒,我唱唱怎麼樣?!」 莊之蝶說:「好!」 唐宛兒就唱了: 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 三千萬人民亂吼秦腔。 撈一碗長麵喜氣洋洋。 沒調辣子嘟嘟囔囔。 唱畢,眾人齊鼓掌,說:「這就是陝西人,更是西京人畫像嘛!唐宛兒,你哪見聽到的?!」 莊之蝶就端了酒盅說:「今日最有意思的不是咱們這些文人,倒讓唐宛兒高咱一著,詞兒好,唱得也好。我提議不懲她酒,還要獎她三盅,然後誰還要喝,把酒帶上,我請大家去吃漿水麵!」 大伙就站起,要唐宛兒喝,唐宛兒滿面春風,笑個不止,喝了一盅,卻說下來二盅喝不了的,莊老師你代喝一盅,咱們碰個響兒吧。莊之蝶就端了酒瓶與她的盅兒碰了一下,唐宛兒先仰脖喝了,臉更艷若桃花。 *** 牛月清跑了幾趟副食商場,大包小包的東西塞滿了冰櫃,算算日期還早,再不敢買那水產的魚蝦,往街上為莊之蝶買那紅襯衣紅襯褲。女人心細,先去南大街百貨大樓上選了半日,選不中,又往城隍廟商場來。城隍廟是宋時的建築,廟門還在,進去卻改造成一條愈走愈凹下去的小街道。街道兩邊相對著又向裏斜著是小巷,巷的門面對門面,活脫脫呈現著一個偌大的像化了汁水只剩下脈絡網的柳葉兒。這些門面裏,一個店鋪專售一樣貨品,全是些針頭、線腦、扣子、繫帶、小腳鞋、氈禮帽、麻將、痰盂、便盆等亂七八糟的小么雜碎。 近年裏又開設了六條巷,都是出售市民有舊風俗用品的店鋪,如寒食節給亡靈上供的蠟燭、焚燒的草紙,婚事鬧洞房要掛紅果的三尺紅絲繩,嬰兒的裏被,死了人孝子賢孫頭紮的孝巾,中年人生日逢凶化吉的紅衣紅褲紅褲帶,四月八日東城區過會蒸棗糕用的竹籠,烙餅按花紋的木模,老太太穿的小腳雨鞋,帶琉璃泡兒報黑絨髮罩,西城區臘月節要用木炭火烘煨稠酒的空心細腰大肚鐵皮壺。牛月清在那店鋪裏挑紅衣紅褲,又問有沒有純棉布做的,有沒有在背心處印有「卍」字的。然後就嫌這件針腳太粗,那件合縫不牢,虧得售貨員軟脾氣兒,倒是她看著滿櫃台都是翻抖開的衣褲,說句:「我是挑皇帝登基的龍袍哩!」 自己也把自己逗笑了。 出得巷子,到了小街,不想迎面撞著龔靖元。龔靖元胖得肚子腆起來,一見面就嗬嗬地笑,說:「妹子你咋這麼年輕?身子還是姑娘家的身子,叫人怎麼不恨我那兄弟!你要快些難看哩,這樣我心裏才平衡啊!」 就啪啪地用手拍自己肚皮,叫苦走不到人前去了。牛月清也拿手去拍了那肚皮,說道人到這個年歲有個小肚子才有魅力的,樂得龔靖元直叫那我就不悲觀了!兩人寒暄說笑,龔靖元就看見了她拿的紅衣紅褲,又作踐還要俏啊,穿這麼艷的衣服?牛月清說:「碰上了就好,也用不著給你去上門通知。你兄弟星期三生日,要你過來熱鬧的。」 龔靖元說:「嚇!這是好事兒,到時候我帶副麻將去,哥兒兄弟玩上一天一夜的!你沒叫了那阮老板,讓他來時帶幾個戲子娃嗎?要鬧就鬧大些,要不要我領個廚師,不管那個賓館我一句話保準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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