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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牛月清去了書房,沒人,就嚷道怎麼不關窗子,稿紙滿地都是!撿起來看時,就走不動了,坐在那裏一直看完。柳月偏走進來說:「大姐,要吃飯了,你怎地也坐在這裏用功?你臉色不好?!」

  牛月清說:「柳月,你今日收到哪兒來的信了?」

  柳月說:「沒收信的。是唐宛兒姐姐來過。有什麼事嗎?」

  牛月清說:「沒事,我問問罷了。」

  倒把那信裝了口袋,自個去吃飯。柳月去臥室喊了莊之蝶,又喊了老太太來吃飯,莊之蝶出來見牛月清已在吃,就說:「娘還沒吃,你倒先吃了?」

  牛月清說:「娘還吃什麼,說不定她將來得討飯去!」

  莊之蝶說:「你在外邊不順心了,別拿我們做出氣筒。」

  牛月清說:「我拿誰出氣?我還有出氣的人?」

  莊之蝶見她越說越不像話,便也臉上沉下來,說:「神經病!」

  牛月清聽了,就把碗咚地往桌上擱,反身進了臥室嗚嗚哭起來。老太太出來問柳月:「你惹她了?」

  柳月說:「我哪裏惹她!」

  老太太就罵道:「沒人惹你,你哭什麼!你還有什麼糟心的事?這個家庭誰不說好,說來說去,不就是沒個兒女嗎?沒個兒女,你乾表姐是滿口滿應了,要給咱生養一個的,說不準兒也是已懷上了的,有了芽兒還怕長不大嗎!娃娃是見風長的!你現在就要在外邊造影響,說你是懷上了,到時候掉個包兒誰知道?!」

  莊之蝶說:「娘,別說這些了!」

  老太太說:「不是為孩子的事?!那她哭什麼?!這家裏吃的有吃的,穿的有穿的,啥家具沒有,啥名分兒沒有,出門在外連我老婆子人都另眼看待的!之蝶是對你不好?你年輕輕的,他就請了保姆來,你菜也不買,衣也不洗,飯也不做,你還有什麼要哭的?!」

  牛月清聽了,在臥室說:「對我好嘛,好得很!我辛辛苦苦為這個家,哪一樣不護了人家,誰知道一腔熱火暖了人家的身子暖不了人家的心!」

  莊之蝶說:「你這是怎麼啦,盡胡說八道!」

  牛月清說:「我胡說八道?!怎麼啦你心裏明白!」

  老太太說:「我心裏明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待之蝶好,之蝶能不知道!他只是言語短些,不會給你耍甜嘴兒!」

  牛月清說:「他話給別人說盡了,在家裏當然言語短!」

  老太太說:「你別作孽,我拿眼兒看著的,之蝶一天好不辛苦,整天來人要接待,人一走就趴在那裏寫,寫著還不是為你掙錢爭名兒嗎?腳傷成那樣,是別人早躺下了,但他在書房一待就一個晌午的。」

  牛月清說:「寫嘛,當然寫哩!他那裏累?越寫越精神的!」

  就放聲大哭。氣得莊之蝶吃不下飯,倒在沙發上去睡了。柳月端了飯碗去臥室拉牛月清,牛月清不吃;又來拉莊之蝶,莊之蝶想這一定是柳月透了什麼風兒,就兇狠狠說:「不吃,氣都氣飽了,你一個吃去!」

  噎得柳月也坐回到老太太臥室裏垂淚。

  如此一個下午一個晚上,全家老少無話。天明起來,莊之蝶想起到阿蘭那兒去,便到書房取那封信,卻怎麼也尋不到。出來問柳月,柳月說她不知道,牛月清披頭散髮從臥室出來,冷笑著說:「一夜想好了吧?」

  莊之蝶說:「想什麼,想了一夜的氣!」

  牛月清說:「當然恨我的,阿賢哥!」

  柳月說:「阿賢,阿賢是誰呀?」

  牛月清說:「你老師有許多自己起的筆名你不知道?除了筆名還有人給你老師起名哩,阿賢,瞧多甜的?!」

  柳月就說:「莊老師,你怎麼還有這麼個名字?」

  莊之蝶聽了,方明白寫的那封信在夫人手裏,知道了她為什麼起事了,心倒放下來,但隨之借題發揮,就說:「你看到那信了?」

  牛月清說:「你要祕密聯繫,你就得操點心保存好。你知道我拿了信,那我問你,你這個同學是哪一位?什麼時候接上頭的?你給她的四五封信上都說了些什麼?有了一個景雪蔭,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沒想還有一個『梅子』,『梅子』是誰?!」

  莊之蝶說:「你小聲些好不好,讓四鄰八舍都聽見嗎?」

  牛月清說:「就要讓人知道,名人在外被人當神一樣敬的,誰知是男盜女娼!」

  柳月說:「大姐報刊上都寫著你們是美滿婚姻,深厚的愛情,你別誤解了老師!」

  牛月清說:「哼,深厚愛情,愛情使我成了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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