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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周敏說:「飯是吃過了,剛才我和宛兒陪雜誌社鍾主編在街上吃的酸湯羊肉水餃。你們先回吧,我們馬上來,鍾主編吃完飯回家取個東西,我們說好在這兒等候他,他尋不著你家路的。」

  牛月清和柳月回到家,柳月去廚房撮麻食,牛月清就對莊之蝶說周敏他們要來了,還有一個鍾主編,這鍾主編可一直沒來過咱家的。如果是為了稿子的事,他以前總是在電話中聯繫,如果是來探望你的傷情,他與你並不關係親熱,讓周敏代個慰問話也就罷了,怎麼天黑了,老頭親自要來家?莊之蝶說:「這一定是周敏鼓勵來的,還不是為了那篇文章的事!周敏人有心勁,他怕給我說話我不聽,特意搬鍾主編來讓我重視的。」

  牛月清說:「他聰明是聰明,這做法多少還是小縣城人的做法麼!」

  就取了水果去廚房洗。

  不久,周敏三人到了門前,莊之蝶拐著腿到門口迎接,唐宛兒忙扶他坐在沙發上,又拿小凳兒支在傷腿下讓伸平,揭了紗布看還腫得明溜溜的腳脖兒,說聲:「還疼?」

  眼淚就掉下來。莊之蝶見她失了態,在擋她手時,五指於她的胳膊肘處暗暗用勁捏了一下,把一條毛巾就扔給她擦了眼淚,抬頭對鍾主編說:「你這麼大的年歲,還來看我,讓我難為情了。這周敏,你要來就來,怎麼也勞駕了鍾主編?!」

  鍾主編說:「就是你不叫我來,我遲早知道了也要來的。第一期你同意上了周敏的文章,往後還要有你的大作的。當編輯的就是一靠作家二靠讀者,你支持了,我這個主編才能坐得穩哩!」

  莊之蝶見他先提到周敏的文章,也就不寒暄別的,直奔了主題說道:「我這開了十天會,腳又傷了,也就去不了雜誌社看看。現在事情怎麼個情況了,周敏也不來及時告訴我。」

  周敏說:「我來過,你開會不在家,只好把那聲明由廳裏送宣傳部去審定了。」

  鍾主編說:「事情也就是這樣,景雪蔭一定要在聲明中加『嚴重失實,惡意誹謗』的話,我就是不同意加!我給廳長說,我是當了二十年的右派,平反後幹了三年雜誌負責人,後又被武坤把我弄下來他去幹。現在正兒八經算是個主編,我就那麼稀罕?大不了,我還是下台,還是當右派嘛!不堅持原則,輕率處理人、發聲明,社會上讀者會怎樣看待這個新改版的雜誌?雜誌還有什麼威信?怎樣體現保護作家的權益?!」

  鍾主編向來謹慎膽小,沒想激動起來,口氣強硬,這讓莊之蝶和牛月清都感動了。周敏在一旁說:「這件事鍾主編日夜心,沒有他頂住,外界不知怎麼笑話了我也笑話了莊老師?我本來褲子就是的,不怕立著尿,只是怕得莊老師損名聲。」

  莊之蝶沒有接他的話,喊柳月給鍾主編續茶水。柳月和唐宛兒在書房裏交流著梳頭的經驗,嘻嘻哈哈笑,出來續了茶,又叫過牛月清去一塊說話。

  鍾主編說:「現在聲明還在宣傳部,我連著三天電話別催他們的意見,並且要求行個文文批個字下來。宣傳部說這還要讓管文化的副省長過目,而副省長這幾日事太忙,但很快就批下來的。我倒有了擔心,若副省長能同意咱寫的聲明,那是最好不過了,若副省長聽信景的話,依景的要求加了那八個字再批下來,我牛皮再大,能頂住廳頂不住副省長!」

  莊之蝶垂了頭沒吭聲,悶了半天,說:「是這樣吧,有你在雜誌社那兒頂著,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去找省上領導的。周敏,我過會兒給你寫個信,寫給市委的祕書長,他和管文化的副省長是兒女親家,你去找到他,咱求他給副省長說說話。咱不企望領導要站在咱一邊,只盼領導能公正無私,不偏聽偏信。」

  樂得周周敏把手裏的蘋果也不吃了,說:「老師還有這麼個關係,早動用了,她姓景的還張狂什麼?!」

  鍾主編說:「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重要關係萬不得已是不男用的。」

  莊之蝶沒有言傳,取了一根菸接在將要吸完的菸把兒上繼續吸,那煙霧就隨了腮幫鑽進長髮裏。長髮像起了火。

  莊之蝶吸完了菸,讓牛月清出來陪著鍾主編說話,他就去書房寫信。書房唐宛兒和柳月還在漿漿水水說不完,一見莊之蝶進來,就丟下柳月,問怎麼崴了腳的,在哪兒崴的?說她一連幾夜都作夢,夢見老師在大街上騎了「木蘭」跑,她看見了再叫也不理的,心裏還想老師跑得這麼快的,沒想這是反著的,你就崴了腳!莊之蝶說:「就是跑得快了,為了市長的一些事沒有能在房間坐著,現在心裏還罵我哩!」

  拿眼睛就看唐宛兒。唐宛兒瞥了柳月一眼,說:「你是大名人的,說話沒準兒那算啥?那人沒和你談上藝術,那是他沒個福分,你管他在那裏等你等得眼裏都出血哩?」

  莊之蝶就笑了,說:「他要罵就去罵吧,反正是老熟人的,罵著親打著愛,下次見了他,讓他咬我一塊肉去!」

  柳月聽得糊糊塗塗,說:「為別人的事費那麼多口舌!」

  莊之蝶說:「不說了,唐宛兒,聽說你也病了?」

  唐宛兒說:「心疼。」

  眼裏就亮光光的。莊之蝶說:「噢。現在還疼嗎?」

  唐宛兒說:「現在好了哩!」

  莊之蝶說:「好了還要注意的,柳月,你去老太太屋裏的抽屜裏取一瓶維生去E來給你宛兒姐。」

  柳月說:「宛兒姐有個病你這麼在心上,昨兒晚我害頭疼,卻不見一個人問我一聲!」

  莊之蝶說:「你才說鬼話,你呼呼嚕嚕睡了一夜,你是哪兒病了?人家有病你也眼紅,趕明日讓你真大病一次!」

  唐宛兒說:「人家柳月睡覺,你成夜聽她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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