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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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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塑料袋,一張四尺開的水墨畫,正是石魯的《西岳登高圖》,構圖野怪,筆墨癲狂,氣勢霸悍。莊之蝶一看便知這是石魯晚年瘋後的作品,連聲稱好,又湊近讀了旁邊一行小字:「欲窮千目,更上一樓。」 就說:「這石瘋子的金石味極濃,但這寫古詩怕就不對了,王之渙寫《登鶴雀樓》的詩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他少一『里』,缺一『層』字,文理不通。」 趙京五說:「他是畫家不是作家,可能是先把『里』字遺了,旁補一字不好看,乾脆後邊也就不寫個『層』字,這樣寫反更體現他那時的瘋勁。這畫好便宜哇,我在臨潼一個婦女手裏三百元收買的,拿到廣州去,少說也四五萬吧!」 莊之蝶說:「能值這麼多?」 趙京五說:「這裏邊的行情我了解,現在南方石魯的畫賣價最高,海外到了十二萬人民幣。汪希眠靠什麼發的,他就是偷搞石魯的仿製品騙來西京旅遊的那些洋人的。我有個人,也是這個行當的角色,以前就和汪希眠聯繫,他專跑市場推銷假畫,近日和汪希眠鬧起不和,來尋我說要合伙辦個畫廊什麼的。畫廊裏掛些有名的和沒名的人的畫,光靠在那裏賣,賣不了多少錢;關金在後邊弄得贗品,贗品由他請人在別處畫,咱拿來你題上序或跋,這生意必定好的。」 莊之蝶說:「這明明是贗品,查出來了,上有我的序跋,多丟人的。」 趙京五說:「這你就錯了,查出來,咱也會說咱們也是上了當的,還以為是真的哩!如果知道是贗品要騙人,怎麼能這麼愛的,題了序、跋收藏嗎?只是手頭緊才賣的。嗨,現在殺人放火的案子十個才能破兩個三個,咱這是什麼事兒,哪裏就容易讓查出來?若是真有慧眼的,明知是贗品,他才買的。為什麼?贗品雖不如真品,但也有贗品的價值,何況你是名人,字也寫得好,更有收藏價值。白花花的銀子往裏流,你倒不要,偏在這裏爬格子!」 莊之蝶說:「你說得容易,我倒心中沒底,這不是說了就了的事。在哪兒辦畫廊?畫廊裏就是應景也要掛些名家字畫,我這裏又能有幾幅?」 趙京五說:「我查看了,咱那書店旁邊有個兩間空門面,把它買過來,就佈置了作畫廊,正好和書店一體相得益彰。名家字畫你這裏不多,我那裏有,近日還可再有一些來的。你知道嗎,西京城裏現在有個大作品沒露世哩!」 莊之蝶問:「什麼大作品?」 趙京五說:「我那朋友的家人說,他得這把扇子的那戶人,上三個月來西京求龔靖元給他爺爺寫一碑文,碑文寫好後,為了報答龔靖元,帶去了一卷毛澤東手書的白居易《長恨歌》,原詩沒寫完,僅一百四十八個字,每個字碗口大的。送到龔家,龔靖元不在,他兒子龔小乙就收了,偷得他爹四個條幅作為回報。這龔小乙不成器,抽一口大煙。他想私吞了好賣個大價買煙土的。這幅手卷現在可能沒出手,我有辦法能討出來,還不撐了門面嗎?」 莊之蝶說:「京五你個大倒騰鬼!你說的這事,好是好,我可勞動不起,你和洪江商量去吧!」 趙京五說:「誰讓你勞動,只要你個話就是了。洪江能幹是能幹,卻是個冒失鬼,我知道怎麼鎮住他,這你就放心好了。」 末了,莊之蝶讓柳月送趙京五。一送送到院門外,柳月問:「京五,你和莊老師談什麼呀,眉飛色舞的?」 趙京五說:「要辦一個畫廊呀。柳月,你要對我好,將來你到畫廊來當禮儀小姐,也用不著當保姆做飯呀洗衣呀的。」 柳月說:「我哪裏待你不好了?!畫廊還八字沒一撇的,就那麼拿捏人。你要是莊老師,不知該怎麼把我當黑奴使喚了。」趙京五就打了她一拳。柳月也去一拳。一來一往了四五下,柳月終是在趙京五的屁股上踢了一腳,說:「我走後,那個人家罵我沒有?」 趙京五說:「連我都罵上了,到處給人說你管孩子為了省事,給孩子偷吃安眠藥。你真這麼幹過?」 柳月說:「他那孩子前世是哭死鬼托生的,醒著就哭嘛!你可千萬不要告訴說我在這裏,萬一他們來這兒胡鬧,損我的人哩!」 趙京五說:「我不說的。可人是活物,又不是一件死東西,你束日出出進進買菜呀上街呀,保得住那院裏的人不看見你?看見了不告訴他們?他們要尋了我,我又不能是警察管住人家!」 柳月臉就蔭下來,又說:「你平日不是吹噓你認識黑道紅道的人多,你怎不讓黑道的人去唬唬他們?!這事托你辦了。你要嘴上哄了我,只要你從此不到莊老師家來!」 趙京五說:「你這倒仗勢欺人了!」 送走了趙京五,柳月在巷口站了一會,牛月清就回來了。瞧見她手指噙在口裏在那裏發呆,問站在這兒幹什麼?柳月忙說老師讓送送趙京五,正要回去的。牛月清就批評她女孩子家沒事不要立在巷口賣眼兒。兩人正說著,周敏和唐宛兒各騎了一輛自行車順巷而來,當下叫道:「你這兩個,金男玉女的,滿世界瘋著自在,這又是往哪家歌舞廳去?」 唐宛兒已下了車子,說:「正要去師母家的!中午孟老師告說莊老師傷了腳,慌得我當時要來,周敏卻說等他下班後一起去。老師傷還重嗎?」 牛月清說:「唐宛兒的嘴真乖,碰著了我就說要到我家去,碰不著就去歌舞廳。要不,晚上來我家還打扮得這麼鮮亮的?」 唐宛兒說:「師母冤死人了,老師傷了腳,別人不急,我們也不急?不要說到你們家,就是去任何人家,我都要收拾的。收拾得整齊了,也是尊重對方嘛!」 說著就摟了柳月,親熱不夠。柳月便注意了她的頭髮,果然又是燙了個萬能型的式樣,長髮披肩。牛月清聽唐宛兒這麼說了,早是一臉綻笑,說:「那我就真委屈了你們!快進屋吧,晚飯我和柳月給咱撮麻食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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