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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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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吃過午飯,莊之蝶在臥室裡睡了,腦子裡卻想著孟雲房晌午說的話來。原是多少在怨唐宛兒這麼些日子人不來電話也不來,才知道是她也病了!她得的什麼病,怎麼得的,是不是那日在古都飯店沒有找著他,又給這邊撥電話撥不通,小心眼兒胡思亂想,害得身上病兒出來?人在病時心思越發要多,也不知那熱騰騰的人兒病在床上又怎麼想他?不覺回憶了古都飯店裡的枝枝節節,一時身心激動,腿根有了許多穢物出來。隨後,脫了短褲,赤身睡了一覺,起來讓柳月去把短褲洗了。 柳月在水池裡洗短褲,發現短褲上有發白起硬的斑點,知道這是什麼,只感到眼迷心亂。想夫人中午並不在家,他卻流出這等東西,是心裏作想起誰了?是夢裏又遇到誰了?那一日她唱《拉手手》,他是拉她在身上的,她要是稍一鬆勁就是婦人身子了。那時她是多生了一個心眼,拿不準主人是真心地愛她,還是一時衝動著玩她。莊之蝶是名人,經見的事多人多,若是真心在我身上,憑我這個年齡,保不準將來也要做了這裏主婦;即使不成,他也不會虧待了我,日後在西京城裏或許介紹去尋份正經工作,或是介紹嫁到哪家。但若他是名人,寵他的人多,找女人容易,他就不會珍貴了我,那吃虧的就只有我了。現在看了這要洗的褲子,雖不敢拿準他是為了我,卻也看透了這以往自己崇拜的名人,不畏懼了也不覺害怕,倒認作親近了起來。 洗畢短褲,在院中的繩上晾了,回房來於穿衣鏡前仔細打量自己,也驚奇自己比先前出落得漂亮,她充滿了一種得意,拉了拉胸前衫子,那沒有戴乳罩的奶子就活活地動。想著幾日前同夫人一塊去街上澡堂裏洗澡,夫人的雙乳已經鬆弛下墜,如冬日的掛柿。現在一想起那樣子,柳月莫名其妙地就感到一陣欣悅。正媚媚地沖自己一個笑,門口有人敲門。先是輕輕一點,柳月以為是風吹,過會又是一個,走近去先上了門鏈後把門輕輕開了,門外站著的卻是趙京五。趙京五擠弄了右眼就要進來,門鏈卻使門只能開三寸長的口縫,趙京五一隻腳塞進來了只好又收回去。柳月說:「你甭急嘛,敲門敲得那麼文明,進門卻像土匪!」 趙京五說:「老師在家嗎?」 柳月說:「休息還沒起來,你先坐下吧。」 趙京五就小了聲,說:「柳月,才來幾天,便白淨了,穿得這麼漂亮的一身!」 柳月說:「來的第二天大姐付了這月工錢,我去買的。這裏來的都是什麼人,我穿得太舊,給老師丟人的。」 趙京五說:「喲,也戴上菊花玉鐲兒了!」 柳月說:「你不要動!」 趙京五說:「攀上高枝兒了就不理我這介紹人了?」 柳月說:「當然我要謝你的。」 趙京五說:「怎麼個謝法?拿什麼謝?」 柳月就打了趙京五不安的手,嘻嘻不已。 莊之蝶聽見兩人嘻嘻作笑,就問是誰來了,趙京五忙說是我,對著鏡子就攏了攏頭髮。莊之蝶說:「京五,你進來說話。」 趙京五進了臥室,莊之蝶還在床上躺著,並沒起來。趙京五說:「老師腳傷了,現在怎麼樣了?飯前在街上見了孟老師,才聽說的。我知道腳傷不能動,心又閒著,是最難受的,就來陪你說說話兒,還給你帶了件東西解悶兒。」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把扇子,一個塑料袋子,袋子裏裝著折疊的畫。先把那扇子打開了給莊之蝶,莊之蝶看時,扇子很精緻,眉兒細勻,紙面略黃,灑有金箔花點。扇把兒是嵌接的一個小葫蘆狀。扇正面是一幅山水,仿的是八大山人,這倒一般,背面卻密密麻麻手書有蠅頭小楷,頗為好看,略略一讀,內容不是常見的唐詩宋詞,而是中國共產黨的社會主義總路線總方針的決議,後後邊署名竟是「康生」,又蓋了康生的兩個小印章。莊之蝶立即坐起來說:「這是康生手書的紙扇?!」 趙京五說:「你喜歡古瓶,我給我一個朋友去信,他回信是滿口答應要送你的,並說這月底就來西京。沒想上禮拜他犯了事了,花了六萬元買得的兩尊小佛像被沒收了。真不知那是什麼佛像,這般值錢的!貨是從漢中往西京運,僱的是出租車,但車到了寶雞,後邊追上兩輛警車,就把他攔住了,連人帶佛像全弄走。前日他家人找我,說公安局傳出了話,小佛像是沒收了,要判刑是坐七年大牢,要罰款是十萬,何去何從,三天回話。他家人當然是願罰款。你猜猜人家多有錢的,一來一往就栽了十六萬!他家人不在乎錢,還怕罰了十萬不放人,托我找門子說說情,就送了我這把扇子,說這雖不是古物,卻也算現代宮中的東西,康生又是共產黨的大奸,人又死了,算得一件有價值的東西。這是中央八中全會前康生送給劉少奇的,以前他反對劉少奇,後見劉少奇地位要提高,就又巴結,便手書這把扇子送著討好。」 莊之蝶說:「這實在是件好東西,康生這字不錯嘛!」 趙京五說:「那當然了,他在書法上也算一家的!你也是愛書法,我就送了你收藏好了。」 莊之蝶說:「京五,禮尚往來,你看上我這裏什麼就拿一件吧!」 趙京五說:「什麼也不要,你送我幾張手稿就好了。」 莊之蝶說:「我又不是諾貝爾獲獎作家,這手稿我給你一捆也成。」 趙京五說:「只要你給我手稿,你瞧瞧,還要送你一件東西保管也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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