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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孟雲房說:「我認識我老家縣上的常務縣長,打了長途電話給他,他答應了在縣上尋個工作。說出來你哪裏能想到,我在電話上說需要不需要我和莊之蝶回來一趟再給地區專員說個情,莊之蝶和專員可是同學的。他說啦,你這是拿大×嚇娃,要激將我嗎?你和莊之蝶還認識?我說不光認識,他結婚還是我的證婚人!他就高興了,說莊之蝶是大名人,大名人委託的事我能不辦?孩子安排是沒有這個政策,可我用不著暗中走後門,還擔心有人告狀生事,我要公開說,這孩子是莊之蝶的親戚,就得安排,誰如果有親戚能給社會的貢獻有莊之蝶那麼有影響,要安排個工作,我保證還是安排!」

  莊之蝶說:「你盡胡成精,最後出了事都是我的事!」

  孟雲房說:「這是你的名氣大呀!等那常務縣長到西京來了,我領他到你這裡來,還要勞駕你招待一下他哩!」

  柳月說:「哎呀呀,你來吃了,還要帶一個來吃!」

  孟雲房說:「不白吃的,你瞧瞧這個!」

  從懷裏掏一個兜兒藥袋子,讓莊之蝶立時三刻戴在小腹的肚臍眼上。莊之蝶說:「你又日怪,腳傷了,在這兒戴什麼?」

  孟雲房說:「你總是不信我。一天光寫你的書,哪裏懂得保健藥品!現在以市長的提議,在城東區開闢了一個神魔保健街,全市有二十三家專出產保健品了。這是神功保元袋,還有神力健腦帽,神威康腎腰帶,魔功藥用乳罩,魔力壯陽褲頭,聽說正研製神魔襪、鞋、帽子,還有磁化杯、磁化褲帶、磁化枕頭床墊椅墊……」

  莊之蝶說:「你甭說了,這現象倒不是好現象,不知是誰給市長出的餿主意!魏晉時期社會萎靡,就興過氣功,煉丹,尋找長生不老藥,現在竟興這保健品了?!」

  孟雲房說:「你管了這許多!有人生產就有人買,有人買就多生產,這也是發展了西京經濟嘛!」

  莊之蝶搖了搖頭,不言語了,卻說:「這麼多天,我不得出門,也不見你們來,我有一件事要給你說的。」

  就讓柳月先出去。柳月撇了嘴說:「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告訴我,我向大姐告狀的!」

  孟雲房就說:「你要聽話,過幾天我給你也帶個魔功乳罩來!」

  柳月罵道:「你這臭嘴沒正經,你先給夏姐兒戴了再說!」

  孟雲房說:「這女子!我老婆真戴了的,乳頭乍得像十八九歲姑娘娃一樣的!」

  莊之蝶說:「柳月還是姑娘家,你別一張嘴沒遮沒攔的。」*

  看著柳月出去了,悄聲道:「你提說的清虛庵那樓上房子的事,我給市長談了,市長把房子交給咱們了,還配了一套舊家俱。這是鑰匙,你不妨去看看。再叮嚀你一次:誰也不要告訴的,牛月清不要給說,夏捷也不能說!」

  喜得孟雲房說:「這太好了!你到底是名人,比不得我們人微言輕,咱們應好好寫一篇文章在報上發表,宣揚宣揚市長重視文藝工作。」

  莊之蝶說:「這你就寫吧,以後需要人家關照的事免不了的。有了房子,怎麼個活動你考慮一下,平日哪些人可以參加,哪些人得堅決拒絕,但無論怎樣,鑰匙只能咱兩人控制。等我腳好了,咱就開辦一次。」

  孟雲房說:「第一次讓慧明講禪吧。現在興一種未來學,我差不多翻看了中外有關這方面的書,但慧明從禪的角度講了許多新的觀點,她認為未來世界應是禪的世界,是禪的氣場,先進的人類應是禪的思維。我也思考這事。這下有了活動室,我可以去靜心寫了,在家夏捷是整日嘟嘟囔囔。禪靜禪靜,我可沒個靜的去處!」

  莊之蝶說:「真正有禪,心靜就是最大的靜了,禪講究的是平常心,可你什麼時候放下過塵世的一切?你還好意思說禪哩!我看你是又不滿足人家了!你那些毛病不改,娶十個老婆也要嘟囔的!」

  孟雲房笑著說:「這我又怎麼啦,我沒你那知名度,能碰上幾個女的?」

  莊之蝶說:「我哪像你?!」

  孟雲房嘿嘿地笑,說:「你也是事業看得太重,活得不瀟灑。我替你想過了,當作家當到你這份兒上已經比一般文人高出幾個頭了,可你就能保證你的作品能流傳千古像曹霑、蒲松齡嗎?如果不行,作家真不如一個小小處長活得幸福!佛教上講法門,世上萬千法門,當將軍也好,當農夫也好,當小偷當妓女也好,各行各業,各色人等,都是體驗這個世界和人生的法門。這樣了,將軍就不顯得你高貴,妓女也就不能說下賤,都一樣平等的。」

  莊之蝶說:「這我哪裡不清楚,我早說過作家是為了生計的一個職業罷了。但具體到我個人,我只會寫文章,也只有把文章這活兒做好就是了。」

  孟雲房說:「那你就不必把自己清苦,現在滿社會人亂糟糟的,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有名不利用,你也算白奮鬥出個名兒。不給你說有權的人怎麼以權謀私,這樣的事你也見得多了,就給你說說我家隔壁那個老頭吧。老頭做生意發了,老牛要吃嫩苜蓿,就娶了個小媳婦。他的觀點是,有錢了不玩女人,轉眼間看著是好東西你卻不中用了。剛才我來時,路過他家窗下,他是病了三天了,直在床上哼哼。我聽見那小媳婦在問:你想吃些啥?老頭說:啥也不想吃的。小媳婦又問:想喝些啥嗎?老頭說:啥也不想喝的。小媳婦就說了:那你看還弄那事呀不?老頭說:你活活兒把我扶上去。你瞧瞧這老頭,病懨懨得那個樣兒,人家也知道怎麼個享受哩!」

  莊之蝶說:「我不和你扯這些了,你最近見到周敏他們嗎?他也不來見我!我總覺得有一個巨大的陰影壓著我的。雲房,今年以來我總覺得有什麼陰影在罩著我,動不動心就驚驚的。」

  孟雲房說:「你真有這麼個預感?」

  莊之蝶說:「你說,不會出什麼大事吧?」

  孟雲房說:「你沒給我說,周敏倒給我說過了,我就等著你給我說這事的。你既然還信得過我,我要說,這事不是小事,牽涉的面大,你又是名人,抬腳動步都會引得天搖地晃的,周敏是惶惶不可終日,這你要幫他哩!」

  莊之蝶說:「我怎麼沒幫他,你別聽他說。他那女人還好?」

  孟雲房詭笑了一下,低聲道:「我知道你要問她了!」

  莊之蝶冷下臉說:「你這臭嘴別再給我胡說!」

  孟雲房就說:「我怎敢胡說?我去過他們那兒,卻沒見唐宛兒出來,周敏說是她病了。那花狐狸歡得像風中旗浪裡魚的,什麼病兒能治倒了她?!她怎麼能不來看你,這沒良心的,莊之蝶是輕易不動葷的貓兒,好容易能愛憐了她,她一個連城裡戶口都沒有的小人物,竟不抓緊了你,來也不來了?!」

  莊之蝶從糖盒揀起一顆軟糖到塞到孟雲房的嘴裡,孟雲房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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