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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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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兒卻另有一番心思,忐忑不安的是她去了幾次古都飯店,莫非露了馬腳,被牛月清得知,莊之蝶才故意避嫌躲了他們?想起那日傍晚,她幽靈般地到七〇三房間去,門是虛掩著,卻沒見到莊之蝶。待了半個小時又不敢多待,在走廊裏轉了幾個來回再走下來,後來又轉到樓的後邊巷道,數著那第三個窗口看有沒有燈光亮起,直是腳疼脖痠地守望了兩個小時,那窗口還是黑的,方灰不沓沓轉身回去。莊之蝶約定好好的知道她要去的,為什麼人卻不在?現在猜要麼是走了風聲,要麼是牛月清也去過了飯店,便將莊之蝶強逼了回家去睡?要麼還是那飯店的服務員打掃房間,在莊之蝶的床單上、浴盆中發現了長的頭髮和曲捲了的毛兒,有了嘰嘰咕咕?心裏有事,身子也懨懨發困,一連數日不出門,只把肥嘟嘟一堆身子待在床上和沙發裏看書。 書是一本叫《古典美文叢書》,裏邊收輯了沈三白的《浮生六記》和冒辟疆寫他與董小宛的《影梅庵憶語》。還有的一部分是李漁的《閒情偶記》中關於女人的片斷。唐宛兒先讀的是李漁的文章,讀到女人最緊要的是有「態」,便對「態」是什麼不甚了了,待看到有態了三分人才便會有七分魅力,無態了七分人才也只有三分魅力,態於女人,如火之有焰,燈之有光,珠玉有寶氣,她便連聲稱是,覺悟道:「這態不就是現在人說的氣質嗎?」 就自信於自己絕對是有「態」的人。往後又讀了《翠瀟庵記》更是愛煞了那個董小宛,不禁想到:這冒辟疆是才子,莊之蝶也是才子,冒辟疆纏纏綿綿一個情種,莊之蝶又何嘗不是如此?而自己簡直就是那個董小宛嘛,天下事竟有這般奇妙,自己也是有個「宛」字的,於是猛一回首,便感覺裏有個董小宛飄然向自己走來,忍不住就嫣然一笑了。然後望著窗外的梨樹,想著這梨樹在春天該多麼好,舉一樹素白的花,或者是冬天,頂那麼厚的雪,我在屋子裏聽下雪的聲音,莊之蝶踏著雪在院牆外等我,那牆裏樹和牆外的他一樣白吧?現在是夏天,沒有花,也沒有雪,梨樹純有葉子也是消瘦,消瘦得如她唐宛兒的時光。唐宛兒這麼恍恍若夢,低了頭又去讀書。書上寫到下雨,起身來到院子裏,院裏果然淅淅瀝瀝有了雨,面對了梨樹和一樹無人知道的雨,就死了心眼兒地認定這梨樹是莊之蝶的化身,想,莊之蝶原來是早在她搬住到這院子的時候就在這裏守候了她嗎?遂緊緊抱了一會梨樹,回到屋裏,一滴眼之雨珠就落在了翻開的書上。 白日就這麼捱了過去,到了晚上,周敏還是遲遲不能回來,相隔不遠的清虛庵的鐘聲,把夜一陣陣敲涼。窗口的一塊玻璃早已破裂,是用白紙糊的,風把紙又吹出了洞,嘩啦嘩啦地響。唐宛兒突然驚悸了一下,感覺裏莊之蝶就在院門外徘徊。她穿了拖鞋便往外跑,下台階時頭上的髮卡掉了,頭髮如瀑一樣灑下,她一邊走一邊彎腰撿髮卡,撿了幾次未能撿到,還是過去開了院門,院門外卻空寂無人。又左右看了看街巷。也許,他是在哪一個暗處招手,看了許久才發現那不是他,是風。木呆呆返回來,清醒了莊之蝶是沒有來,好多好多天日也沒有來了,或許永遠也不會來了,就哽咽有聲,滿臉淚流,嘆其命運不濟。這麼一哭,不能收住,又將長時間裏沒有泛上來的思子之情襲了心間,越發放聲號啕。計算日子,再過三日竟是兒子三歲的生日,就不管了周敏回來不回來,再次開了門出去,直喊了一輛蹬三輪車的夜行人,掏三元錢讓拉她去鐘樓郵局,給潼關的舊家發了電報。電報是發給兒子的,寫了「願我兒生日快樂」。一路哭泣回來就睡了。 周敏夜闌回來,見冰鍋冷灶,也不拉燈,問婦人怎麼啦?拉了電燈,揭開被子,疑惑婦人眼怎麼腫得如爛桃一般,就發現了枕邊的電報收據,上邊寫有潼關。急問了原由,不覺怒從心起,摑了婦人一個耳光。唐宛兒跳下床來,竟不穿一絲一縷,上來就揪周敏的頭髮,罵道:「你打我?你敢打我?孩子那麼小,沒了她娘,三歲生日了,我就是狼也該發七個字的問候吧?」 周敏說:「你腦殼進水了嗎?是豬腦殼嗎?一紙電報抵什麼屁用,他收了電報,必要查電文從哪兒發的,上邊有西京字樣,你這不是成心要他知道你我在哪兒嗎?」 唐宛兒說:「他知道了又咋?西京大得如海,他就尋著來了不成?」 取了鏡來照臉,臉上是胖起來的五個滲血的指印,唐宛兒又過來揪周敏的頭髮,揪下一團,又哭了:「你那麼英雄,倒怕他來尋到你;那你還是怯他嘛,你這麼個膽小樣兒,何必卻要拐了他的老婆,像賊一樣地在西京流浪引跟你流浪倒也罷了,你竟能打我,在潼關他也不敢動我一個指頭的,你這麼心狠,你來再一掌拍死我算了,」 周敏瞧見婦人臉腫得厲害,想這女人也是跟了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後悔自己下手太重了,當下跪下來,抱了她的雙腿,求她饒恕,又抓了她的手讓在自己臉上打。周敏是有一套哄女人的本事,也是真心實意痛恨自己,婦人也就不哭。周敏見她擦了眼淚,便上去抱了她親,用手搔她的身子,一定要讓她笑了才說明她是饒恕了他。原來婦人有一個秘密,就是身上癢癢肉多,以前周敏取笑過她癢癢肉多是喜歡他的男人多。莊之蝶也這麼搔過她,取笑過她,於吟吟浪笑裏給了她更強有力的壓迫和揉搓。這陣禁忍不住,就笑了一下,周敏方放了心去廚房做飯,又端一碗給婦人吃了,相安無事睡下。 莊之蝶在家悶了許多天日,總覺得有一種無形的陰影籠罩了自己,想發火又無從發起,恨不能出門散心,也不見一幫熟人來聊,終日看看書,看過全然忘卻,就和柳月逗些嘴兒說話。兩人已相當熟膩,早越了小保姆和老師的界限。莊之蝶讓柳月唱個歌兒,柳月就唱。陝北的民歌動聽,柳月唱的是《拉手手》,歌詞兒是: 你拉了我的手, 我就要親你的口, 拉手手,親口口, 咱們兩個山屹嶗裏走。 莊之蝶聽得熱起來,柳月卻臉色通紅跑進老太太那間臥室裏將門關了。莊之蝶一拐一瘸過去推門推不開,叫:「柳月,柳月,我要你唱哩,」 柳月在門裏說:「這詞不好,不要唱的。」 莊之蝶說:「不唱就不唱了,你開了門嘛!」 柳月不言語了,停了一會,卻說:「莊老師,你該笑我是學壞了?」 莊之蝶說:「我哪裏這樣看你?」 就直推門。柳月在裏悄聲拉了門閂,莊之蝶正使了勁,門猛地一開,人便倒在地上,腳疼得眉眼全都錯位了。嚇得柳月忙蹴下看他腳,嚴肅了臉兒說:「這都怪我,大姐回來該罵我,攆了我哩。」 莊之蝶卻在柳月的屁股上擰了一下,說:「她哪裏知道?我不讓你走,你是不能走的,」 就勢把柳月一拉,柳月一個趔趄險些腳踩了莊之蝶身子,才一邁腿,竟跌坐在莊之蝶脖子上,小腹正對了嘴臉,莊之蝶就把她雙腿抱死。柳月一時又驚又羞。莊之蝶說:「這樣就好,讓我好好看看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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