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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莊之蝶說:「可能好吧,我這裏也有痣的。」

  看時,果然也有一顆。婦人說:「這就好了,以後走道天盡頭我們誰也找得著誰了!」

  說畢,卻問,「門關好了沒,中午不會有人來吧?」

  莊之蝶說:「你現在才記起門來了!我一個人的房間,沒人的。」

  婦人就讓莊之蝶抱他在懷,說:「咱一來就幹這事,熱勁倒比年輕時還熱!其實我大著膽兒到會上來,是要對你說一件事的。是周敏的文章給你惹禍了?」

  莊之蝶說:「你知道了?我叮嚀過他,不要告訴你,怕你操心又起不了作用,他怎麼就告訴你了?」

  唐宛兒把周敏介紹的情況說了一遍,問是不是這樣?莊之蝶點了頭,唐宛兒說:「我雖和周敏在一起生活,但現在什麼都是你的了,你要防著他哩!」

  莊之蝶說:「他怎麼啦?知道咱的事了?」

  唐宛兒說了周敏的第二手準備,莊之蝶沉默起來,坐在那裡冷笑了兩聲。唐宛兒說:「你生氣了?你要懲治他嗎?我來給你說這事,只是要你防著他,卻不要你懲治他的。周敏是聰明,有時聰明得就心賊了,可他還不至於是什麼壞人。」

  莊之蝶說:「這些我知道。」

  唐宛兒卻突然臉面抽搐,兩股清淚流下來。莊之蝶忙問怎麼啦?唐宛兒說:「不知是咱們的緣分,還是我和周敏的姻緣盡了,自見了你,一滿地害想思,十七十八的時候也沒這麼害過,整日價慌得什麼事兒也捉不到手裏去做。什麼是同床異夢,我實實在在是體會到了!」

  莊之蝶說:「我何嘗又不是這樣?不敢哭的,這個時候哭,對身子倒不好的。聽話著,嗯!」

  拿手去擦婦人淚,疼愛得像待著一個孩子。婦人說:「我聽話,我不哭的。可我還是要給你說的,我不說就要憋死我了!我越是大著膽兒跟你往來,心裏越是害怕,害怕這樣下去,日子該怎麼個過呀?莊哥,我要嫁你,真的,我要嫁了你!」

  婦人說著,不等莊之蝶反應,就又說:「我想嫁給你,做長長久久的夫妻,我雖不是有什麼本事的人,又沒個社會地位,甚至連個西京城裏的戶口都沒有,恐怕也比不了牛月清伺候你伺候得那麼周到,但我敢說我會讓你活得快樂,永遠會讓你快樂!因為我看得出來,我也感覺到了,你和一般人不一樣,你是作家,你需要不停地尋找什麼刺激,來激活你的藝術靈感。而一般人,也包括牛月清在內,她們可以管你吃好穿好,卻難以不停地調整自己給你新鮮。你是個認真的人,這我一見到你就這麼認為,但你為什麼陰鬱,即使笑著那陰鬱我也看得出來,以至於又為什麼能和我走到這一步呢?我猜想這其中有許多原因,但起碼暴露了一點,就是你平日的一種性的壓抑。我相信我並不是多壞的女人,成心要勾引你,壞你的家庭,也不是企圖享有你的家業和聲譽,那這是什麼原因呢?或許別人會說你是喜新厭舊的男人,我更是水性楊花的浪蕩女人了。不是的,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性,作為一個搞創作的人,喜新厭舊是一種創造慾的表現!可這些,自然難被一般女人所理解,因此上牛月清也說她下輩子再不給作家當老婆了。在這一點上,我自信我比她們強,我知道,我也會來調整了我來適應你,使你常看常新。適應了你也並不是沒有了我,卻反倒使我也活得有滋有味。反過來說,就是我為我活得有滋有味了,你也就常看常新不會厭煩。女人的作用是來貢獻美的,貢獻出來,也便使你更有強烈的力量去發展你的天才……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就很激動,很激動,但激動了卻又想,這可能嗎?要是不遇著你,我也不覺得我有這個自信,是你給了我一點太陽我才燦爛的,是不是想入非非,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我也提醒我自己,你是有家有室的人,老婆又漂亮賢慧,更要命的是你名聲大,你已不是你個人的。莊之蝶,你是社會的莊之蝶,稍有風吹草動就滿城風雨,你是敢冒這個險嗎?能受得了折騰嗎?如果真把一切都折騰壞了,我既是愛你卻不把你害了?所以,我你那一場事後,我心裏說,風流一次就風流一次算了,以後見面只說話兒,再也不敢往深處陷了,但我無法控制我……莊哥,我說這些,你不要恥笑,你讓我說出來,事情能不能成,你肯不肯要我嫁你,這我不管,我只要當著你的面說出來,說出來我心裏就好受多了!」

  婦人說完,就趴在那裏不動了。莊之蝶不防顧她說了這席話來,更覺這婦人可愛,一下子把她抱在懷裏,臉對臉地看著,倒自己心裏難受,一顆淚先禁不住地滾下來。他說:「宛兒,我怎麼敢恥笑你?謝你也謝不及的。你有這麼個心思,我這幾天也惶惶不可終日呢!十年多前,我初到這個城裏,一看到那座金碧輝煌的鐘樓,我就發了誓要在這裏活出個名堂來。苦苦巴巴奮鬥得出人頭地了,誰知道現在卻活得這麼不輕鬆!我常常想,這麼大個西京城,於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裏的什麼真正是屬於我的?只有莊之蝶這三個字吧。可名字是我的,用的最多的卻是別人!出門在外,是有人在崇拜我,在恭維我,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些什麼讓人這樣?是不是人們弄錯了?難道就是因為我寫的那些文章嗎?那算是些什麼玩意兒?我清楚我是成了名並沒有成功的,我要寫我滿意的文章,但我一時又寫不出來,所以我感到羞愧,羞愧了別人還以為我在謙虛。我謙虛什麼呀?這種痛苦在折磨著我,可這種痛苦又能去對誰說,說了又有誰能理解呢?孟雲房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和他在這些地方說不攏,他總罵我是瘦豬吭吭,肥豬也吭吭。牛月清是我的老婆,她確實是賢慧的老婆,在別人看來,有她這樣的老婆是該唸佛了,可我無法去給她說這些。我心裏苦悶,在家自然言語不多,她又以為我怎麼啦,總是拿家裏的煩事嘟嘟嚷嚷。也是我不好,就和她吵鬧,越吵鬧相互越少溝通。你想想,這樣我還能寫出好作品嗎?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心裏卻又焦急,怨天尤人,終日浮浮躁躁,火火氣氣的,我真懷疑我要江郎才盡了,我要完了。一年多來,就連身體也垮下來,神經衰弱得厲害,連性功能都幾乎要喪失了!就在這個時候認識了你,我可以如實地對你說,我接觸過的女人也並不少,但我僅僅是認識著罷了。我周圍的一些人津津樂道杯水主義,我向來看不起他們這樣做,也想像不來沒有感情的投入怎麼就幹那事,如果死貓爛狗地見著就吃,吃過便走,真不如自個兒去手淫了!見了你,我不知道怎麼就怦然心動,也不知道哪兒就生出了這麼大的膽兒來!我覺得你好,你身上有一股我說不清的魅力,這就像聲之有韻一樣,就像火之有焰一樣,你是真正有女人味的女人。更令我感激的是,你接受了我的愛,我們在一起,我重新感覺到我又是個男人了,心裏有了湧動不已的激情,我覺得我並沒有完,將有好的文章叫我寫出來!但我又是多麼哀嘆我們認識得太晚了,那些年你怎麼就不來西京呢?而我怎麼也在潼關沒有碰上你呢?!我是想到了我們結婚的事,甚至設想到過結婚後的情景。可現實怎樣呢?我雖然恨我為聲名所累,卻又不得不考慮到名聲。如果立即提出離婚,社會必然要掀起軒然大波,領導怎麼看?親戚朋友怎麼看?牛月清又會怎樣?這就不可能像一般人那樣十天八天一月兩月叫事情過去……宛兒,我說這些,你要諒解我,我並不想說甜言蜜語來哄你,我只能把一切想法告訴你,但我的感覺裏,我們是會成功的,我要你記住一句話:你等著我,遲遲早早我要娶了你的!只要你信我。」

  婦人在懷裏點著頭,說:「我信的,我等著你!」

  莊之蝶就吻了婦人,說:「那你給我笑笑。」

  婦人果然就笑了。兩人重新抱在一起滾在床上,莊之蝶就又爬上去,婦人說:「你還行嗎?」

  莊之蝶說:「我行的,我真行哩!」□□□□□□(作者刪去五百一十七字)

  這時,就聽得樓道裏有人招呼:「開會了!開會時間到了!」

  便舉過手腕,瞧著手錶時針分針已轉到下午兩時過五分,低聲說:「不敢啦!」

  兩人趕忙穿好衣服。莊之蝶說:「下午大會發言,我還是第一個哩。」

  唐宛兒說:「誰能想到一會兒你在台上莊莊重重發言,這會兒卻在幹這事!今日晚上看電視,你在電視裏出現,多少人看了,準在說:瞧,那就是我崇拜的偶像莊之蝶!我卻要想,我可知道他那褲子裏的東西是特號的哩!」

  莊之蝶就咬了她一下脖子,說:「我先走啦,你過會樓道沒人再出去。」出門就走了。

  唐宛兒梳頭描眉,重塗了口紅,又整理了床鋪,直到聽見樓道毫無動靜時,樹葉一般飄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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