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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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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聯大院的門口,柳月一見莊之蝶說到哪兒去了。莊之蝶說了去沖洗照片,柳月就要看她的形容,說她從來照相要虧本的。趙京五也提醒過她:以後戀愛一定要讓男的親自看她本人,不能僅憑照片。莊之蝶見她這麼迫切要看照片,就不願把照片拿出來,謊說還未沖洗出來,搪塞過去。柳月喪了興頭,卻壓低聲音,就說了大姐買了雜誌,如何生氣,如何獨自睡了。莊之蝶頓時更覺得手腳無力,將那照片之事拋卻一邊,上得樓來就拿了雜誌去書房又看了一遍,出來給柳月笑笑,輕鬆說:「叫她吃飯。」 柳月說:「我不敢的。」 莊之蝶低頭想了想,進臥房去了。 牛月清裹了毛巾被仄睡那裏,一把蒲扇擋在臉上,莊之蝶搖了搖說,說:「怎麼現在睡了?快起來吃飯呀!」 牛月清閉了眼不理。莊之蝶又扳了一下,牛月清如木頭一樣就仰了身,眼睛卻仍緊閉睡著。柳月就捂了嘴兒在臥室門口偷笑。莊之蝶說:「月清,月清,你裝什麼瞌睡?」 牛月清還是不動不吭,一個姿勢兒睡著。莊之蝶就故意用手在她的口鼻前試試,牛月清忽地坐了起來,莊之蝶就笑了,說:「我試著沒熱氣的,還以為你過去了!」 牛月清說:「你巴不得我一口氣上不來死掉哩!」 莊之蝶說:「柳月,你看看外邊天氣,怎麼天晴晴的就颳風下雨了?」 牛月清說:「涼台上晾有床單哩。」 柳月噗地笑出了聲,一閃身鑽到廚房裏去。牛月清這才知道了莊之蝶的話意,不覺也一個短笑,遂變臉罵道:「你好贏人,一堆屎不臭,還要操棍兒攪攪!你以為你以前的事光榮嗎?是要以名人的風流韻事來證明你活得瀟灑嗎?」 莊之蝶說:「你是看了周敏寫的那文章?上邊盡是胡說的。我和景雪蔭的事你不清楚?」 牛月清說:「那你讓他就那麼寫?」 莊之蝶說:「我哪裏知道他寫這些!你也清楚這類文章我從來不看,只說他初來乍到,要在文壇上站住腳,也不妨把我作了素材發他的文章。若知道是這般寫,我也早扣壓了!」 牛月清說:「他初來乍到,卻如何知道那些事?」 莊之蝶說:「可能是雲房他們胡編過閒傳吧。」 牛月清說:「那也一定是你在外向他們吹噓,人家是高幹子女,說說和景雪蔭的事,好抬高你的身價嘛!」 莊之蝶說:「我現在用得著靠她抬高身價?」 牛月清說:「那我清楚了,你是和姓景的舊情未斷才這麼說一說搞精神享受哩!」 說得越發氣了,眼淚也嘩嘩的。柳月在廚房見他們吵起來,忙跑過來勸解,說:「大姐,你不用生氣,生什麼氣呢!莊老師是名人,名人少不了這種事體,那又有啥的?」 莊之蝶說:「柳月,你這一說,我倒真有此事了!」 牛月清也笑了,拉了柳月在懷裏,說「柳月才來,該笑話我們也吵鬧的。」 柳月說:「牙常咬了舌頭,誰家不吵的?我看孩子的那家,男的在外邊有相好的,別人說知了那女的,女的說我才不管的,他終是掙了錢裝在我家的櫃子裏而沒裝別的地方去嘛!」 牛月清就又笑著擰柳月的嘴。 柳月說:「好了,這下沒氣了,咱吃飯吧!」 牛月清說:「我倒沒啥的,只是壞了你莊老師的名聲。可話說回來,我知道你莊老師還不是那種人,他是有賊心兒沒賊膽,也是沒個賊力氣。別人說他怎麼怎麼我是不信,恨只恨他在外面一高興了愛排說,只圖心裏受活,不計帶來的影響。」 說罷就又掉下一顆淚子。柳月聽了,倒覺得新奇,還要說什麼,有人敲門,牛月清忙揩了眼淚,一邊暗示莊之蝶到書房避了,一邊大聲問:「誰?」 門外說:「我。周敏。」 門開了,牛月清笑道:「下班沒回去?來得牙口怪齊的,一塊吃飯吧!」 周敏說他下班早,回家已經吃過飯了。原本是一早晚去牆頭上溜達的,一拐腳先到這裏來了。莊之蝶也從書房出來與周敏見面,他高興周敏來的是時候,就讓周敏吃一塊煎餅,周敏還是不吃,莊之蝶就在錄放機上裝了磁帶,讓他先欣賞音樂吧,便和牛月清、柳月圍了桌子吃飯。磁帶放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周敏就說:「莊老師喜歡民樂?」 莊之蝶吃著煎餅點頭,突然說:「我這兒有一盤帶子,錄得不清晰,但你聽聽,味兒真好哩!」 重新換了磁帶,一種沉緩的幽幽之音便如水一樣慢開來。周敏急問:「這是瑣樂,你在哪兒錄的?」 莊之蝶就得意了:「你注意過沒有,一早一晚城牆頭上總走人在吹嗩,我曾經一夜偷偷在遠處錄了,錄得不甚清晰,可你閉上眼慢慢體會這意境,就會覺得猶如置身於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嗚咽,有一點燐火在閃;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聽見了一顆霧珠沿著枝條慢慢滑動,後來欲掉不掉,突然就墜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種恐懼,一種神祕,又抑不住地湧動出要探個究竟的熱情;你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湧起的瘴氣,又看到了陽光透過樹枝和瘴氣乍長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卻怎麼也尋不著了返回的路線……」 莊之蝶說著,已不能自已,把飯碗也放下了,柳月叫道:「莊老師是朗誦抒情詩嘛!」 莊之蝶卻看見周敏垂下頭去,就說:「周敏你不感覺是這樣嗎?」 周敏說:「莊老師,這瑣是我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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