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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唐宛兒首先響應,待趙京五第一個給莊之蝶和牛月清拍過合影,就立於兩人背後,偏要把一顆腦袋擔在牛月清的肩上,說:「給我們也來一張,就這麼照!」

  接著互相組合,一卷膠卷咔咔咔立時照完。周敏看了一會熱鬧,心裏發急,對莊之蝶和牛月清說他才到雜誌社,不敢多耽誤的,便到雜誌社去了。

  因為喝得有些多,下午又沒能按時上班,周敏一路趕得急,臉是越發燒燙。半路上先買喝了一瓶酸梅冷飲,心身覺得清朗了許多。一進文化廳大門,便見院子裏有人湊了一堆議論什麼。周敏初來文化廳,又是臨時招聘,一心要在此改邪歸正,立穩陣腳,重新生活,所以手腳勤快,口齒甜美,對誰都以禮相待。聽見那堆人裏有人說:「說曹操,曹操就到,就是這小伙兒!」

  當下笑了一下,要走。一個人走近來說:「周敏,你行的!」

  周敏說:「什麼行的,請你多關照啊!」

  那人說:「你這麼客氣,真是也學了莊之蝶的一手了!莊之蝶總是對人說他沒寫什麼,可幾天不見,一部小說就出來了。你越是誇他寫得好,他越說是胡寫的。可說實話,莊之蝶寫得好是好,還真沒一部作品讓文化廳爭獨爭議。你這一篇,是爆炸性哩!」

  周敏說:「你們都看了?」

  那人說:「文化廳沒人不看了的,鍋爐房那老史頭不識字,還讓人讀著給他聽的。景雪蔭今早一下飛機,聽說連家也沒回,那小丈夫就拉她來找廳長,大哭大鬧的好是兇火!她鬧什麼的?別瞧平日一本正經的,原來也勾引過人家作家!可為什麼不嫁了莊之蝶?是那時認為莊之蝶配不上她吧,現在後悔了,經人說破又惱羞成怒了?她能認得什麼人,真金子都丟了,只會仕途上往上爬,這是她父母的遺傳!」

  周敏不待他說完,就旋風般地向樓上跑去,一推雜誌社們,除了鍾唯賢,編輯部的人都在,正在叫罵不休。周敏問:「真的出事啦?」

  李洪文還在發他的脾氣:「姓景的要是這樣,咱們就不去,她是中層領導,看能把咱們怎樣?」

  苟大海說:「她老子是高幹,子女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嘛。聽聽廣大群眾的反應,咱們辦雜誌是為社會辦的,不是為她個人辦的!」

  周敏知道景雪蔭一定是來編輯部鬧過,事情已無法和平處理了,就說:「她啥時回來的?莊老師讓咱們注意她回來的時間,一回來就先拿了雜誌去說明情況,你們沒人去嗎?」

  李洪文說:「昨天下午成批的雜誌一運來,武坤如獲至寶先拿了一本,連夜去找景的丈夫,不知煽了一夜什麼陰風,那丈夫今早來找廳長。等景雪蔭一下飛機,兩口又來鬧。那小子口口聲聲他是景雪蔭的丈夫,別人不在乎這事他在乎!哼,武坤和他老婆都幹了什麼?他倒為這篇文章充男子漢!」

  周敏坐在那裡身子發軟,中午吃下去的好酒好菜往上泛,心想,怕鬼有鬼,繩從細處斷了,這不僅給莊之蝶惹了事,自己一個臨時招聘人員還能在雜誌社幹下去嗎?就問李洪文:「鍾老師呢?」

  李洪文說:「廳長來電話叫去了。」

  過了一會,鍾唯賢回來,一見周敏,說:「你來了?」

  周敏說:「鍾老師我對不起咱編輯部了!」

  李洪文說:「這是什麼話?不是你對不起誰的事,出了事,咱不要先檢討,一切要對作者負責,對雜誌負責。再者,這事直接影響到莊之蝶的聲譽,他是名作家,以後還想向人家要稿不要?」

  鍾唯賢卸下眼鏡,凸鼓的眼球佈滿血絲,用手揉了揉,並沒有揉去眼角的白屎,又把眼鏡戴上了,說:「這我知道。可現在事情鬧大了,景中午來廳裡鬧了一場,我也堅持不承認犯了什麼錯,她立馬三刻去省府見主管文化的瞿副省長了,瞿副省長讓宣傳部長處理,部長竟讓她捎一封信給廳長,上有三條處理指示:一是作者和編輯部必須承認寫莊與景的戀愛情節是無中生有,造謠誹謗,嚴重侵犯景的名譽權,應向景雪蔭當面賠禮道歉,並在全廳機關大會上予以澄清。二是雜誌社停業整頓,收回這期雜誌,並在下期雜誌上刊登聲明,廣告此文嚴重失實,不得轉載。三是扣發作者稿費,取消本季度獎金。」

  李洪文就火了:「這是什麼領導?他調查了沒有就指示?廳裡也便認了?」

  鍾唯賢說:「廳裏就是有看法,誰申辯去?」

  苟大海說:「他們怕丟官,咱雜誌社去!老鍾,你要說話,你怕幹不了這個主編嗎?這主編算個×官兒,處級也不到,大不了一個鄉長!」

  鍾唯賢說:「都不要發火,冷靜下來好好琢磨琢磨。周敏,你實話告訴我,文裏所寫的都真實?」

  周敏說:「當然是真實的。」

  李洪文說:「婚前談戀愛是法律允許的,再說談戀愛是兩人的事,我不敢說周敏寫的真實,可誰又能說寫的不是真實?景雪蔭現在矢口否認,讓她拿出否認的證據來,文中說她送莊之蝶了一個古陶罐,古陶罐我在莊之蝶的書房見過的,她也要賴了?!」

  鍾唯賢說:「給我一支菸。」

  苟大海在口袋裏捏,捏了半天捏出一支來,遞給鍾唯賢。鍾唯賢是不抽菸的,猛吸了一口,嗆得連聲該嗽,說:「我再往上反映,爭取讓領導收回三條指示。大家出去誰說什麼也不要接話,全當沒什麼。但要求這幾天都按時上班,一有事情大家好商量。」

  說完往自己新搬進的獨個辦公室去,但出門時,頭卻在門框上碰了,打一個趔趄,又撞翻了牆角痰盂,髒水流了一地。他罵道:「人晦氣了,放屁都砸腳後跟!」

  李洪文笑了一聲,說句:「老鍾你好走啊!」

  把門關了,說:「莊之蝶在寫作上是個天才,在對待婦人上十足的呆子。景雪蔭能這麼鬧,可能是兩人沒什麼瓜葛,或者是景雪蔭那時想讓莊之蝶強暴了她,莊之蝶卻沒有,這一恨十數年窩在肚裏,現又白落個名兒,就一古腦發氣了!」

  苟大海說:「強暴這詞兒好。怎麼不強暴她就發恨?」

  李洪文說:「你沒結過婚你不懂。」

  苟大海說:「我談過的戀愛不比你少的。」

  李洪文說:「你談一個吹一個,你也不總結怎麼總是吹?戀愛中你不強暴她,她就不認為你是個男子漢,懂了沒?」

  苟大海說:「周敏,你有經驗,你說。」

  周敏自個想心思,點了點頭。李洪文說:「莊之蝶要是當年把景雪蔭強暴了,就是後來不結婚,你看她現在還鬧不鬧?」

  正說得好,門被敲響,李洪文禁了言,過去把門開了,進來的還是鍾唯賢。鍾唯賢說:「我想起來了,有一點特別要注意的,就是這幾天在機關碰上了景雪蔭,都不得惡聲敗氣,即使她故意給你難堪,咱都要忍,小不忍事情會越來越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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