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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一句未落,果然已溜在桌下。幾個人忙過來要讓喝醋或讓喝茶,莊之蝶說:「扶上床睡一覺就過去了。今日主人家帶頭先醉了,下來誰輸都不得耍奸。夏捷嫂子,輪到你該說了!」

  孟雲房在廚房吃完了自炒的素菜,出來說:「你們今日怎麼啦?酒令盡說些晦氣的成語。這樣吧,每人各掃門前雪,都端起來碰杯一起喝乾,我給大家上熱菜米飯呀!」

  眾人立起,將酒杯一盡喝乾,個個都是面如桃花,唯周敏蒼白。孟雲房就端熱菜,擺得滿滿一桌。吃到飽時,上來了桂圓團魚湯,眾勺全伸進去,莊之蝶說:「今日酒席上,月清最差,她自然是該要喝醉的,大家評評,誰卻對得最好,就賞她喝第一口鮮湯!」

  夏捷說:「你要讓唐宛兒先喝,我們是不反對的,偏要使這心眼光!」

  唐宛兒說:「我說的哪有夏姐的好,夏姐是編導,一肚子的成語的。」

  孟雲房說:「噢,原來是一肚子成語,我總嫌她小腹凸了出來,還讓她每日早起鍛煉哩!」

  夏捷就走過去擰了孟雲房的耳朵,罵道:「好呀,你原來嫌我胖了,老實說,看上哪個蜂腰女人了?」

  孟雲房耳朵被扯著,卻還在夾著菜吃,說:「我這夫人,就是打著罵著親愛我哩!」

  唐宛兒說:「讓我瞧瞧,你們幾個男的,誰的耳朵大些!」

  就拿眼睛瞅莊之蝶,眾人只是會心地笑。莊之蝶裝著不理會,第一勺桂圓團魚湯並未舀給唐宛兒,卻給了汪希眠老婆。汪希眠老婆喝罷了湯,便用香帕擦嘴,說她吃好了。她一放碗,唐宛兒、夏捷也放了碗。柳月就站起來給每人遞了瓜子碟兒,自個收拾碗筷去廚房洗滌去了。莊之蝶讓大家隨便幹什麼,願休息的到書房對面的那個房間床上去躺,要看書的去書房看書。汪希眠老婆要了一杯開水喝了些藥片兒,說她喝酒多了,去倒一會。夏捷嚷道要和唐宛兒下棋,硬拉了周敏去作裁判。

  莊之蝶和孟雲房在客廳坐了,孟雲房說:「之蝶,還有一事要問你的。上次慧明師父的那個材料你交給了德復,德復很快讓市長批了,現在清虛庵要回來了所佔的房產,正在擴大重建,慧明也就成了那裏掌事的。她好不感念你,要求了幾次,請你去庵裏喝茶哩!」

  莊之蝶說:「這黃德復還夠意思的。要去庵裏,能讓德復去去也好。」

  孟雲房說:「這盼不得的,只怕他不肯。」

  莊之蝶說:「我要邀他,他也多少要給面子的。」

  孟雲房說:「他要能去,還有一件大事就十有八九了!清虛庵東北角那塊地方,原本也是這次一併收回的,但那裏蓋了一幢五層樓,住的都是雜戶人家。市長的意思,這幢樓就不要讓清虛庵收回,因為居民再無法安排住處。慧明師父也同意了,只是五樓上一個三居室的單元房一直沒住人,慧明師父想要把房子給她們,作為庵裏來的非佛界的客人臨時住所,市長是有些不大願意。我思謀了,如果這單元房間市長能給了清虛庵,而清虛庵又能讓給咱們,平日誰要搞創作圖清靜去住十天半月,還能規定個日子在那裏聚會研討,這不就成了個文藝家沙龍場所?」

  莊之蝶聽了,臉上生動起來,說:「這真是最好不過的事!我給德復說去,估計問題不大吧。」

  又壓低了聲音說,「可你得保密!除過搞文藝的人外,對誰也不能說。記住,我老婆也不要說,要不我在那裏寫作,家裏來了人,她會讓人又去找了我的。」

  孟雲房說:「這我明白。」

  莊之蝶說:「還有一事,我倒要求你,你真的能卜卦了?」

  孟雲房就張狂了:「『奇門遁』我不敢說有把握,一般地納甲裝卦我卻要拍腔了!」

  莊之蝶說:「你咋呼這麼大聲幹啥?你真能卜,給我卜一卦。」

  孟雲房小了聲說:「什麼事,你倒也讓我卜卦了?」

  莊之蝶說:「這事你先別問,到時沒事就不給你說,真有了事少不得你幫忙。」

  孟雲房卻說說這需要蓍草,卜卦最靈驗的是要用蓍草,他託人從河南弄來了一把蓍草,只是放在家裏的。

  莊之蝶說:「這你本事不中找藉口了?!」

  孟雲房說:「那好吧,就以火柴梗兒代替蓍草。」

  當下從火柴盒裏取出四十九根來,讓莊之蝶雙手合十捂了。然後又讓他隨意分作兩堆,自個就移動這個,移動那個,攏集一起,取出單數在一旁,把剩餘的又讓莊之蝶隨意分兩堆。如此六遍,口裏唸叨陰、陽、老陰、少陽不絕,半晌了,抬頭看著莊之蝶,說:「什麼事,還這麼複雜?」

  莊之蝶說:「你是卦師,你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嗎?」

  孟雲房說:「以你這幾年的勢頭,是紅得尿血的人,怎麼這是個『困』卦?!你報個生辰年月吧!」

  莊之蝶一一報了,孟雲房說:「你是水命,這還罷了。此事若要問的是物事,物為木,木在□內是困;若要問人事,人在□內為囚。」

  莊之蝶臉色白了,說:「當然是人事。」

  孟雲房說:「人事雖是囚字,有牢獄或管制之災,而可貴的是你為水命,囚有水則為泅,即你能浮游得救。但是,即便是能浮游,恐怕游得好得救,游不好就難說了。」

  莊之蝶說:「你盡是胡說。」

  起身去給孟雲房茶碗續水,心裏卻慌慌的。

  ***

  夏捷和唐宛兒下了三盤棋,唐宛兒都輸了;輸了又不服,拉住夏捷還要下,臥室裏就啊地一聲驚叫。莊之蝶續了水正把壺往煤爐上放,聽見叫聲,壺沒有放好,嘩地水落在爐膛將煤火全然澆滅,水氣和灰霧就騰浮了一廚房。他已顧不得撿那空壺,跑進臥室,牛月清已滿頭大汗仄坐在地毯上,床上的涼席也溜下來,一個角兒在牛月清身下壓折了。眾人都跑進來,問怎麼啦?牛月清仍是驚魂未定說:「我做了個噩夢。」

  聽說是夢,大家鬆下氣來就笑了,說:「你是給我們收魂了,吃了你一頓飯真不夠你嚇的!」

  牛月清也不好意思地爬起來,先對了穿衣鏡理攏頭髮,說:「夢真嚇死我了!」

  孟雲房說:「什麼夢?日本鬼子進村啦?」

  牛月清說:「這一醒來我倒忘了。」

  眾人就又笑。牛月清搖了搖頭,認真地說:「我多少記些了。好像我和之蝶正坐了汽車,突然車裏冒煙,有人喊:車上有炸藥要爆炸了!人都往下跳,我和之蝶就跳下來跑,之蝶跑得快,我讓他等我,他不等,我跑到一個山崖上了,沒事了,他卻來對我說:咱倆命大哩。我不理他,關鍵時候你就自顧自了?!」

  汪希眠老婆和夏捷就看莊之蝶,莊之蝶說:「看我什麼,好像我真的那樣幹了?!」

  大家又一陣笑,牛月清就又說:「我說著就拿手去推他,沒想這一推,之蝶就從崖上掉下去了……」

  夏捷便說:「好了好了,那誰也不吃虧了,他沒有帶著你跑,你也把他推下崖了。我看你是做主人的先醉了,醒來不好意思,就編一個謊兒調節尷尬場面的吧。」

  牛月清說:「我都嚇死了,你還取笑!誰是醉了?有能耐咱再喝一圈兒!」

  莊之蝶說:「你那能耐大家都領教過了,我提議難得這麼多人聚一起,咱照相留個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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