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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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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兒的話自然傳到書房,汪希眠老婆一字一句聽在耳裏,臉上就不好看起來,低聲問夏捷:「這小腸肚蹄子,倒揶開了,我可沒得罪了她呀!」 夏捷笑笑,附在耳邊說了周敏和唐宛兒私奔的事,汪希眠老婆叫了苦:「天呀,我剛才說那話,可真是無意的,她就這麼給我記仇了?這麼心狠的人,跑了就跑了,男人不說了,孩子畢竟是心頭肉也不要了?!」 如此亂糟糟說了許多話,自鳴鐘敲過十四下,牛月清就拉開廳室的飯桌,孟雲房擺上了八涼八熱,四葷四素,各類水酒飲料,招呼眾人擦臉淨手都入席了。孟雲房不吃酒不動葷,聲明他一人在廚房忙活,末了炒些素菜自個享用,就不坐席。眾人說聲:「那就辛苦您了!」 遂吆喝舉杯。莊之蝶先碰了汪希眠老婆的杯,再碰夏捷的杯,依次是周敏、唐宛兒、趙京五,最後是柳月。柳月說:「和我也碰呀?我是該敬你的!」 莊之蝶說:「酒席上不分年齡大小,資歷高下。」 柳月說:「那也輪不到我,你和大姐碰了,我再碰!」 牛月清說:「我們兩個還真沒碰過杯喝酒的。」 眾人便說:「今日你們就碰碰,來個交杯酒!」 牛月清說:「來就來吧,老夫老妻了,來一個給大家湊湊興!」 竟用拿杯的手套了莊之蝶的胳膊,眾人又是一聲兒笑。唐宛兒笑著,卻沒有聲,拿眼兒看柳月,怪她多言多嘴落好兒。柳月正笑得開心,拿眼也看了唐宛兒,唐宛兒卻並沒對應,別轉了頭去,看一隻從窗台花盆上起飛的蒼蠅。那蒼蠅就飛過來落在了莊之蝶的耳朵梢上,莊之蝶一手舉了酒杯,一條胳膊又被牛月清套了,動彈不得,頭搖了搖,蒼蠅並不飛走。唐宛兒在心裏說:若是天意,蒼蠅能從他耳朵上落到我頭上的。果然蒼蠅就飛過來,停在唐宛兒髮頂上了,這婦人會心而笑,絲紋不動,周敏卻看見了,吹了一口氣來,蒼蠅就在桌上飛來飛去的,唐宛兒惱得拿眼剜他。這一切夏捷看見了,說:「瞧著人家老夫妻要喝交杯酒,這小兩口也忍不住了!」 唐宛兒就笑嗔道:「快別節外生枝,讓老師師母喝呀!」 便動手去扇已經停在豬蹄盤沿上的蒼蠅,這麼一扇,蒼蠅竟直直掉在了牛月清的酒杯裏。 當牛月清套了莊之蝶的胳膊要喝交杯酒,唐宛兒眉宇間閃過一道陰影,心裏酸酸地不是味道,尋思牛月清年紀大是大了,五官卻沒一件不是標準的,活該是有福之相,遠近人說莊夫人美貌,也是名不虛傳。但是,唐宛兒總覺得這夫人的每一個都標準的五官,配在那張臉上,卻多少有些呆板,如全是名貴的食物不一定炒在一起味道就好。於是又想,我除了皮膚白外,眼睛是沒有她大的,鼻子沒有她的直溜,嘴也略大了些,可我搭配起來,整體的感覺卻要比她好的。這當兒,蒼蠅落在酒杯裏,眾人都一時愣住,不言語了,她心裏一陣慶幸,臉上卻笑著說:「師母,要喝喝大杯的,換了我這杯吧!」 便將自己的酒杯遞給了牛月清,交換了牛月清那杯,悄聲潑在桌下。 莊之蝶和牛月清交杯喝了,牛月清倒感激唐宛兒,親自拿了酒瓶,重新給唐宛兒倒滿了酒,說:「唐宛兒,這裏都是熟人,我也用不著招呼,你和柳月初來乍到,不要拘束,作了假,我就不高興了!」 唐宛兒說:「在你這裏我做什麼假?我借花獻佛,敬師母一杯,上次你沒去我家,過幾日我還要請你去我那兒再喝的。」 兩人又喝了一杯。牛月清不能喝酒,兩杯下肚臉就燒得厲害,要去內屋照鏡子,唐宛兒說:「紅了多好看的,比塗胭脂倒勻哩!」 三巡喝罷,只有周敏、趙京五和莊之蝶還能喝,婦道人就全不行人。莊之蝶說:「今日就是來喝酒的,你們都不喝這不行,咱們行個酒令才是,還是按以往的規矩,輪流說成語吧!」 柳月說:「我真是開了眼了!」 唐宛兒說:「開什麼眼了?」 柳月說:「沒來之前,我就想這知識分子家是怎麼個生活法?來了以後瞧你們什麼話都說,和常人一樣,可一上酒桌就又不一樣了!以往我見過的酒席上不是划拳就是打老虎杠子,哪裏有過說成語的,這成語怎麼個說法?」 莊之蝶說:「其實簡單,一個人說句成語,下邊的人以成語的最後一字作為新成語的首字,或者同音字也行。以此類推,誰說不上來罰誰的酒。」 柳月說:「那我就去換了孟老師來!」 牛月清說:「柳月,你年輕人哪個不高中畢業,還對不出來?要說對不上來的,只有我哩!」 孟雲房在廚房接了話碴說道:「常言說,要得會,給師傅睡。你能對不上來?」 牛月清就又罵孟雲房。莊之蝶便宣佈開始,起首一個成語是:嘉賓滿堂。下邊是趙京五,說:堂而皇之。下邊是周敏,說:之乎者也。下邊是柳月,說:葉公好龍。下邊是夏捷,說:龍行雨施。下邊是汪希眠老婆,說:時不待我。夏捷說:「這不成的,施與時並不同音,何況這成語是自造的!」 莊之蝶說:「可以的,可以的。」 下邊是唐宛兒,似乎難住了,眼睛直瞅了莊之蝶作思考狀,突然說:我行我素。莊之蝶說:「好!」 下邊是牛月清,說:「素,素,素什麼呀,素花布。」 眾人就笑起來,說:「素花布不行的,請喝酒!」 牛月清把一杯酒喝了。開始由她起頭,說:「現在倒想起來了,素不相識,就再說素不相識。」 莊之蝶說:識時度勢。趙京五說:勢不兩立。周敏說:立之不起。柳月說:起死回生。夏捷說:生不逢時。汪希眠老婆說:拾金不昧。唐宛兒說:妹妹哥哥。莊之蝶嚇了一跳,唐宛兒就笑了。眾人都笑,唐宛兒急又改說:眉開眼笑。莊之蝶又說「好!」 牛月清說:笑了就好。眾人說:「這不行,不是成語,你再喝一杯,重開始。」 牛月清說:「我說我不行的,這瓶酒全讓我喝了。唐宛兒坐在我上邊,她盡說些我難對的,我要錯開。」 柳月說:「大姐,你坐在我下邊,我不會為難你的,讓唐宛兒為難莊老師吧。」 牛月清真的起身坐到柳月的下邊,說:「還是從我開始。福如東海。」 夏捷說:海闊天空。汪希眠老婆說:空谷簫聲。唐宛兒說:聲名狼藉。莊之蝶說:積重難返。趙京五說:反覆無常。周敏說:長鞭未及。柳月說:岌岌可危。牛月清想了想,又是想不出來,端起杯子又喝了。眾人都說女主人厚道,可這酒席是招待大家的,主人卻只是自己喝。牛月清也就笑,笑著笑著,身子卻軟起來,雙手抓了桌沿,但雙腿還是往桌下溜。莊之蝶說:「醉了,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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