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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莊之蝶立即興奮了,說:「柳月的感覺這麼好,立即就看出來了!」

  便點了一炷香在香爐,爐孔裏升起一股細煙上長,一直到了屋頂如白雲翻飛,說:「現在再看看。」

  眾人都叫道:「越看她越是飄飄然向你來了哩!」

  夏捷就說:「這真是緣分,你們看看這唐侍女像不像柳月?眉眼簡直是照著柳月捏的!」

  柳月看了,也覺得酷像,說了句:「是我照著人家生的吧!」

  說罷倒羞起來,歪在門框上不語了。

  莊之蝶說:「柳月,平日你和你大姐在家,得空就可以來書房看看書的。」

  夏捷說:「喲,你這書房是皇帝的金鑾殿,凡人不得進來,今日我也是沾了汪嫂的光方坐了這半天,柳月一來倒給這麼大的優待了!」

  莊之蝶臉也紅了,說:「柳月從此是我家人嘛!」

  夏捷越發抓住不放,說:「喲喲,說得好親熱的,你家人了?!」

  走過去,附在莊之蝶耳邊悄聲說:「請的是保姆,可不是小妾,你別犯錯誤啊!」

  莊之蝶大窘,面赤如炭。柳月並沒有聽見他們耳語了什麼,卻明白一定與自己有關而羞了主人,就說:「讓我看書,我是學不會個作家的。每日進來打掃衛生,我吸吸這裏空氣也就夠了!」

  門外卻有人在說:「打掃衛生可不敢打死了蚊子,蚊子是吸過莊老師的血,蚊子也是知識蚊子,讓我們來了叮叮我們,也知識知識!」

  眾人回頭看去,書房門口站著的是一位美艷少婦,少婦身後是周敏,笑容可掬的,提了一包禮品。莊之蝶霍地站起來,站起來卻沒了話。少婦是極快地目掠了他一下,嘿嘿嘿地笑說:「莊老師,我們來遲了,你不給我們介紹介紹嗎?」

  莊之蝶立即活泛開來,接過周敏的禮品,擁他們進得書房,一一介紹了。輪到說這是大畫家汪希眠的夫人,那老婆就說:「要介紹就介紹我,我可不沾汪希眠的光。」

  伸了手和唐宛兒先握了,說:「天下倒有這麼白淨的人,我要是男人,捨了命都要去搶了你的!」

  一句話卻說得唐宛兒噎了氣,臉上頓時灰了光彩,直到莊之蝶讓她與柳月認識了,才緩過勁來,但再不正眼兒看汪希眠老婆,只和柳月說個不停,甚至拉了柳月的手捏來捏去,還從頭上拔一支紅髮卡別在柳月頭上,說:「我怎麼見你這般親的,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了面的!小妹妹,你可要記著我,別以後我來拜見莊老師,你就是不開門!」

  柳月說:「你是莊老師的鄉黨、朋友,我要不開門,你就向莊老師告狀,這張臉也就全讓你掐了!」

  夏捷一直不言語,末了說:「小騷精,話說完了沒有?我一直等著你下棋哩!」

  唐宛兒說:「急死你,我還得去見見師母的。」

  柳月就說:「我也該去廚房了,我領你去。」

  去了廚房,柳月說:「大姐,來了客人啦,你快去歇了說話,我給孟老師做下手。」

  周敏忙把唐宛兒介紹給牛月清,牛月清急忙拍打身上灰,一抬頭見面前立著一位鮮活人兒,兀自發了個怔。柳月俊是俊,眉眼兒挑不出未放妥的地方;這唐宛兒眼睛深小,額頭也窄些,卻皮肉如漂過一樣,無形裏透出一種亮來。牛月清瞧著那鬢髮後梳,髮根密集,還以為是假貼了的,待看清是天生就的美鬢,就大聲地說道:「是唐宛兒呀,咱雖是頭次見面,可你的名字我差不多耳朵要聽得生繭子!總說讓你莊老師引我去看看你,卻總走不脫身。跟了他這名人,他一天到黑忙,我也忙,卻也不知道忙些什麼!可話說回來,咱是沒腳的蟹,不為人家忙著服務又能幹什麼?常言說,女人憑得男子漢,吃人家飯,跟人家轉嘛!」

  孟雲房說:「這話沒說完,吃人家飯,跟人家轉,晚上摸人家××蛋!」

  牛月清說:「你這張屎嘴,甭說唐宛兒叫你老師,人家也是多大點的嫩女子,不怕失了你架子!」

  孟雲房說:「初認識時稱老師,你以為咱真就是老師?三天五天熟了,狗皮襪子有什麼反正!之蝶沒出名的時候,也不恭敬叫過我老師?現在怎麼著,前年叫老孟,去年叫雲房,現在是下廚房的伙夫了!你說唐宛兒是嫩女人,唐宛兒什麼沒經過?前個月我去華山腳下的華陰縣去講《易經》,長途車一路不停,好容易司機停了車,一車人都擁下去解手,一個小伙子下車門口就尿,後邊下來母女兩人,老太太忙攔了女兒,就說啦,你這人太不像話,尿尿好賴避著人呀!小伙說,大媽呀,你這般年紀了,我在你面前還不是個娃娃嗎?沒有啥的。那姑娘卻撇了嘴,說,你還是娃娃,你騙誰的?瞧你那東西成了啥顏色了,你當我是外行哩?!」

  牛月清抄起掃麵笤帚就在孟雲房頭上打,拉了唐宛兒出了廚房,說:「甭理他,他越說越得能的!」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了,牛月清便謝呈了送她玉鐲兒的事,忽想著莊之蝶曾說過唐宛兒臉上沒一根皺紋的,看了看,果然沒有。就問平日用的什麼面奶,搽的什麼油脂,說:「你見過汪大嫂子嗎?她告訴我白天用黃瓜切成片兒,一頁一頁貼在臉上十五分鐘,讓皮膚吸收那汁水兒,夜裏睡前拿蛋清兒塗臉,蛋清兒一乾,把臉皮就繃緊了,這樣就少皺紋的。」

  唐宛兒說:「我倒不用這些!有那麼多黃瓜和雞蛋我還要吃的,那是有錢有閒的人家用的法兒,我胡亂地用些化妝品罷了!」

  牛月清說:「我現在知道了,你是天生的麗質,我怎麼也比不得的了,況且這家裏裏外外都是我操持忙亂,沒心性沒個時間清閒坐在那兒拾掇腳臉!」

  唐宛兒便提高了聲音說:「師母真是賢慧人!你口口聲聲為莊老師活著的,其實外邊誰不知道有了你這賢內助才有了莊老師的成就。出門在外,人們說這就是莊之蝶的夫人,這就是對你的尊重和獎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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