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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孟雲房說:「瞧瞧,這就是我的定數,將來當了國家主席了,也是要給政治局的人做飯的。」就去了廚房。

  汪希眠老婆見孟雲房走了,便對莊之蝶說:「之蝶!那件事你怎麼不給我說?」

  莊之蝶說:「什麼事?」

  汪希眠老婆說:「還有什麼事?!昨兒在我家要是說了,現成的東西就拿來了!」

  莊之蝶說:「這都是月清胡成精,蒙你關照了。」

  夏捷聽不懂,問:「什麼事呀,鬼鬼祟祟的!」

  莊之蝶沒言語,汪希眠老婆說:「之蝶,這事可不能給她說吧,明日蓮湖公園東興橋頭第三根欄杆下見,不見不散。」

  莊之蝶也說:「暗號照舊。」

  夏捷就噘了嘴說:「好狗男女,我向月清告密去!」

  說過了,心裏卻不悅起來,知道他們故意說趣話岔開真實事情,把她當了外人,應問周敏兩口怎麼不來,家裏有沒有五子棋,唐宛兒來了,這次非贏了不可。語未落,有人敲門,這女人就一邊去開門一邊罵:「小騷精你架子大,做老師師母的都來了,你們悠哉悠哉才到,敢是在家又日搗了一回才出門的?」

  門一開,門口卻站著趙京五,身後一個提了大包裹的小美人臉都紅了,當下捂嘴過來叫莊之蝶。莊之蝶出來,倒也驚訝了。小美人說:「莊老師,我來報到呀!」

  莊之蝶一時措手不及,待在那裏。

  趙京五說:「柳月剛才找我,說辭了那家要過來。我說改日吧,今日莊老師家請客的。可柳月一聽更樂了,說這不正需要我了嗎?我想想也對,就領她來了!」

  莊之蝶就一手拎了大包裹,一手引了柳月到廚房來見牛月清。說:「月清,你瞧誰來了?前幾日我對你說過找個保姆的,偏今日京五就領來了!」

  牛月清看時就笑了:「今日是怎麼啦,咱們家要開美人會議了!」

  一句話說得柳月輕鬆了許多,叫了聲「師母,往後你多指教了!」

  一雙眼就水汪汪地滴溜兒,看自己新的主婦中等身體,稍有些胖,留有時興的短髮型,卻用一個廉價的塑料髮箍在那裏箍著,方圓大臉,鼻子直溜,一雙眼大得無角,只是臉上隱隱約約有些褐斑點子。

  牛月清問:「叫什麼名字?」

  柳月說:「柳月。」

  牛月清說:「我叫月清,你叫柳月,這麼巧的一個月字!」

  柳月說:「這就活該我進你家門的。」

  牛月清就喜歡了:「這真是緣分!柳月,你現在看到了,我們家就是這般樣子,要說勞累不怎麼勞累,只是來客多,能眼裏有水,會接待個人就是了。不進這個門是外人,進了這個門就是一家子,你莊老師整日價在外忙事業,咱們姐妹兩個就過活了!」

  柳月說:「大姐這般說話,我柳月是跌到福窩了。只是我鄉裏出身,人粗心也粗,只怕接人待物出差錯,別人罵我倒可,影響了你們聲譽事卻大。你權當是我的親姐姐,或者說是我家大人,多要指教,做得不到你就說,罵也行,打也行的!」

  一席話說的牛月清越發高興,柳月就一支髮卡把頭髮往後攏個馬尾,綰了袖子去洗菜。牛月清一把攔了,說:「快不要動手,才來乍到,汗都沒退,誰要你忙活?!」

  柳月說:「好姐姐,我比不得來的客人,之所以趕著今日來,就是知道人多,需要幹活的,要不我憑什麼來熱鬧?!」

  牛月清說:「那也歇歇氣呀!」

  莊之蝶就領了柳月認識這些常來的客人,又參觀房子。柳月瞧著客廳挺大的,正面牆上是主人手書的「上帝無言」四字,用黑邊玻璃框裝掛著,覺得這話在哪兒看過,想了想是讀過的莊之蝶的書上的話,原話是「百鬼猙獰,上帝無言」,現在省略了前四字,一是更適於掛在客廳,二是又耐人嚼味,心裏就覺得作家到底不同凡響。靠門裏牆上立了四頁鳳翔雕花屏風,屏風前是一張港式橢圓形黑木椅,兩邊各有兩把高靠背黑木椅。「上帝無言」字牌下邊,擺有一排義大利真皮轉角沙發。南邊有一個黑色的四層音響櫃,旁邊是一個玻璃鋼矮架,上邊是電視機,下邊是錄放機。電視機用一塊淺色淡花沙巾苫了,旁邊站著一個黑色凸肚的耀州瓷瓶,插偌大的一束塑料花,熱熱鬧鬧,只襯得黑與白的牆壁和家具莊重典雅。

  柳月感嘆,有知識的人家畢竟趣味高,哪裏會像照管孩子的那家滿屋子花花綠綠的俗氣。客廳往南是兩個房間,一個是主人的臥室,地上鋪有米黃色全毛地毯,兩張單人席夢思軟床,各自床邊一個床頭矮櫃。靠正牆是一面壁的古銅色組合櫃,臨窗又是一排低櫃。玫瑰色的真絲絨窗簾拖地,空調器就在窗台。恰兩張床的中間牆上是一巨幅結婚禮服照,而門後卻有一個精緻的玻璃鏡框,裝著一張美人魚的彩畫。

  柳月感興趣的是夫婦的臥室怎麼是兩張小床,一雙眼睛就疑惑低看著莊之蝶。莊之蝶知道她的意思,說:「這床能分能合的。」

  柳月窘得滿臉通紅。莊之蝶介紹了,夏捷一把拉了柳月到書房,直盯盯看著,說:「這哪裏是保姆,來了個公主嘛!」問,「你是哪裏人?」

  柳月說:「陝北人。」

  汪希眠老婆說:「我知道,那裏有兩句話:『清澗的石板瓦窯堡的炭,米脂的婆娘綏德的漢』,你一定是米脂人!」

  柳月點了頭說:「汪家大姐真有知識!」

  汪希眠老婆說:「有知識的是你家主人哩,你瞧瞧人家這書房!」

  柳月扭頭看起來,這間房子並不大,除了窗子合門外,凡是有牆的地方都是頂了天花板高的書架。上兩層擺滿了高高低低粗粗細細的古董。柳月只認得西漢的瓦罐,東漢的陶糧倉、陶灶、陶繭壺,唐代的三彩馬、彩俑。別的只看著是古瓶古碗佛頭銅盤,不知哪代古物。下七層全是書,沒有玻璃暗扣門,書也一本未包裝皮子,花花綠綠反倒好看。每一層書架板突出四寸空地,又一件一件擺了各類瓦當、石斧、各色奇形怪狀石頭、木雕、泥塑、面塑、竹編、玉器、皮影、剪紙、核桃木刻就的十二生肖玩物,還有一雙草鞋。

  窗簾嚴拉,窗前是特大的一張書桌,桌中間有尊主人的銅頭雕像,兩邊高高堆起書籍紙張。靠門邊的書架下是一方桌,上邊堆滿了筆墨紙硯,桌下是一隻青花大瓷缸,裏邊插實了長短書畫卷軸。屋子中間,也即那沙發前面,卻是一張民間小炕桌,木料尚好,工藝考究,桌上是一塊粗糙的城磚,磚上是一隻厚重的青銅大香爐。爐旁立一尊唐代侍女,雲鬢高聳,面容紅潤,鳳目娥眉,體態豐滿,穿紅窄短衫,淡紫披巾,雙手交於腹前,一張俊臉上欲笑未笑,未笑含笑。

  柳月一看見這唐代侍女就樂了,說:「她好像在動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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