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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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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月清毛骨悚然,說:「娘,你胡說什麼呀!那怕是一家工廠在安裝什麼機器用電焊吧,什麼鬼打不打架的!」 老太太還是仰望夜空,口裏唸叨不停,後來長出一口氣,說老頭子,到底身手捷快,硬是沒讓被搶了錢去,就問:「月清,街那邊十號院裏可有懷了孕的女人?」 牛月清說:「那院子盡住些商州來的炭客,這些人來城裏發了,拖家帶口都來住,是有一個女人肚子挺大的。」 莊之蝶說:「這些人把老婆接來,沒有一個不生娃娃的,都是計劃外的二胎三胎。日子越窮,娃娃越多,娃娃越多,日子越窮,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牛月清說:「前天中午我去醫院,在門診室內正遇著十號院那女人,她說她懷孕了,讓醫生檢查胎位正不正。醫生讓她解了懷,拿聽診器往她肚子上放,那肚皮黑乎乎地髒,醫生拿酒精棉球去擦,一擦一道白印子,說:『你來這裏,也該把肚皮洗一洗!』那女人紅了臉,悶了半晌說:『我男人是炭客嘛!』」 說罷就笑,莊之蝶也笑了。老太太就說:「一個鬼去投胎了,那孩子就要出世了!」 一語未落,果然聽得遠處有嬰兒的啼哭聲,遂聽見有人在馬路上噔噔噔速跑,接著是拍一家門板,大叫:「根勝,根勝,我老婆生了!你快起來幫我去東羊街買三個鍋盔一罐黃酒,她這陣害肚子飢,吆頭牛進去都能吃掉的!」 莊之蝶和牛月清面面相覷,疑惑娘竟能說準,往夜空中看看,越發害怕起來。胡亂燒完紙,起身就要回去。街巷那邊的一棵梧桐樹後卻閃出一個人來,在那裏叫道:「牛嫂,牛嫂!」 老太太問:「誰個?」 那人說:「是我。」 迎著火光走近,莊之蝶認得是右首巷裏的王婆婆,哼了一聲兀自回家去了。 原來,這王婆婆早年是聚春園的妓女,二十五歲上遇著胡宗南的一位祕書,收攏了才做起安分夫妻,曾生過一個兒子。兒子長成牆高的小伙子,騎摩托卻撞在電桿上死了。不幾年,那祕書也過了世,她寡寡地獨自過活,日子很是狼狽。前二年,以家裏的房了寬展,開辦了私人托兒所。因與老太太認識得早,家又離得近,常過來串門聊天。莊之蝶見她說話沒準兒,眉眼飛揚,行為又鬼鬼祟祟,便不喜歡她來,曾說過她辦托兒所會把孩子帶壞的話,惹得老太太不高興,牛月清也指責他帶了偏見看人的。王婆婆自然是莊之蝶在時來的少,莊之蝶不在時來的多。 半年前王婆婆和老太太聊天兒,說到莊之蝶和牛月清這麼大的歲數了怎麼不生養孩子,老太太就傷了心,說他們結婚後的第二年懷上了,但偏說孩子來得太早,就人工流產了;後來又懷上了,又說事業上有個名堂了再要孩子,又墮胎了;如今什麼都有了,要懷孩子卻懷不上了!王婆婆說她有個秘方的,不但能讓懷上,而且還一定能讓懷上個男孩。老太太好不喜歡,說知了牛月清,牛月清淚水吧嗒地告訴娘,她何嘗不想懷上孩子,但不知怎麼懷不上,這幾年莊之蝶倒越來越不行的,說來也怪,他是不用時逞英豪,該用時就無能,已經看過許多醫生都沒效果,準備著這一輩子就再不要孩子了。 老太太苦愁了許多日子,才想出個主意來,讓北郊的乾表姐來代生,然後抱過來撫養,這樣畢竟是親戚,總比抱養外人的孩子要好。偏巧乾表姐懷了孕,老太太去說知了心思,乾表姐喜歡得一口應允,老太太卻一定要生男孩子才抱養的,逼了表姐去醫院做B超檢查。一查竟是女孩,只好做了流產術。老太太便領了乾表姐去拜訪王婆婆,王婆婆就教導了:月信三天後,就抓緊行房要懷上孕,然後開始吃她的藥,一天早晚吃一小勺,不要嫌苦,吃後下身出少量的血也不必驚慌。就把自製的一瓶黑稠如漿的藥交給乾表姐。老太太當然感激不盡,當場要付藥錢。王婆婆說不用急的,生下男孩子了付我不遲,只是說此藥中最值錢的是沉香,要進口的純沉香,這服藥是別人買了藥配的,先就應急了牛嫂,但得買了沉香再給人家配呀。於是牛月清就四處尋購沉香。莊之蝶得知,很不樂意,為此拌過幾回嘴。 這陣,王婆婆見莊之蝶走了,得意忘形地頭也晃手也搖,說:「牛嫂,你聽著十號院那嬰兒叫喚嗎?那炭客的老婆生了三個女孩,吃我的藥就把男孩子生下來了!這幾天我就坐在他家,單等著她生,炭客說:『王婆婆,要是生下個女娃你就不好走了!』我說:『要不是男娃,我退你的藥錢!要是這男孩生下來,就是吃我這藥生下的第二十二個了!』怎麼著,果然就是個男孩!」 牛月清也高興起來,說:「王婆婆,我是信你的,沉香我買回來了。」 王婆婆說:「是嗎?生下孩子可別忘了我!」 牛月清讓王婆婆到家去吃飯喝茶,王婆婆說改日去吧。牛月清早忘記了害怕,一個人從黑巷道路回來取沉香。莊之蝶問:「王婆婆又說生孩子的事?」 牛月清說:「那秘方真靈,炭客那孩子就是吃了她的秘方的!」 莊之蝶瞧見她拿了沉香,問是多少錢買的,牛月清說五百元錢,惱得莊之蝶一梗脖子到廚房去吃稀飯,吃了一碗,就鑽到蚊帳裏睡去了。 牛月清和老太太回來,情緒蠻高,吃罷飯了便端了水盆到臥室來洗,一邊洗一邊給莊之蝶說王婆婆的秘方是胡宗南那個祕書傳給她的。那祕書活著的時候隻字不吐,要倒頭了,可憐王婆婆後半生無依無靠,就給了她這個吃飯的秘方。莊之蝶沒有吭聲。牛月清洗畢了,在身上噴香水,換了淨水要莊之蝶也來洗。莊之蝶說他沒興頭。牛月清揭了蚊帳,扒了他的衣服,說:「你沒興頭,我還有興頭哩!王婆婆又給了一些藥,咱也吃著試試,我真要能懷上,就不去抱養乾表姐的孩子;若是咱還不行:乾表姐養下來暗中過繼給咱,一是咱們後邊有人。也培養一個作家出來,二是孩子長大,親上加親,不會變心背叛了咱們。」 莊之蝶說:「你那乾表姐兩口,我倒見不得,哪一次來不是哭窮著要這樣索那樣,他們這麼積極著壞了孩子又打掉又懷上,我看出來的,全是想謀咱們這份家產的!」 當下被牛月清逗弄起來,用水洗起下身,雙雙鑽進蚊帳,把燈就熄了。莊之蝶知道自己耐力弱,就百般撫摸夫人,□□□□□□(作者刪去一百一十一字)牛月清說:「說不定咱也能成的,你多說話呀,說些故事,要真人真事的。」 莊之蝶說:「哪兒有那麼多的真故事給你說!能成就成,不成拉倒,大人物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牛月清說:「你是名人,可西京城裏汪希眠名氣比你還大,人家怎麼就三個兒子?聽說還有個私生子的,已經五歲了。」 莊之蝶說:「你要不尋事,說不定我也會有私生子的!」 牛月清沒言傳,忽然莊之蝶激動起來,說他要那個了,牛月清只直叫「甭急甭急」,莊之蝶已不動了,氣得牛月清一把掀了他下來,罵道:「你心裏整天還五花六花彈棉花的,憑這本事,還想去私生子呀!」 莊之蝶登時喪了志氣。牛月清還不行,偏要他用手滿足她,過了一個時辰,兩人方背對背睡下,一夜無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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