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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之蝶說:「那就太好了!」

  拿眼看女人,女人低了眼簾。莊之蝶兀自說這葡萄是什麼種類,這時節了還青著,就跳了一下,要摘一顆下來,但沒有摘著。唐宛兒吃吃發笑。莊之蝶問笑什麼?女人說:「他們說你愛吃酸,我不信,一個大男人家的怎麼愛的吃酸,又不是犯懷的。果然老師愛的!」

  就站到一個凳子上去摘葡萄,藤蔓還高一條腿便蹺起,一條腿努力了腿尖,身彎如弓,右臂的袖子就溜下來,露出白生生一段赤臂,莊之蝶分明看見了臂彎處有一顆痣的。周敏端了菜從廚房出來,見了說:「你怎麼讓老師吃青葡萄,牙酸壞了怎麼吃菜的?」

  莊之蝶也笑笑,趕忙才去了廁所。

  回來洗了手,桌上已擺好了三個涼菜,又開啟了幾瓶罐頭,莊之蝶自然坐了上席。夏捷喝自帶的桂花稠酒,孟雲房只享用杏仁果露,周敏就捧滿盅白酒敬道:「莊老師,您是西京名人,更是咱潼關人的驕傲,學生蒙您關照到了編輯部,這恩德終生不敢忘的。今日我要說的是為了去編輯部,其中有些做法不妥,假借了您的名分寫條兒,還望老師諒解。至於寫您的那篇文章,我才學著寫的,讓您見笑了。」

  莊之蝶說:「事情已經辦成了,就不必那麼說了。那篇文章我也沒看,現在寫這樣文章的人多,雖說是宣傳我,可也是人家的文章。以前有人寫了讓我看,我看了主張不發表,可人家最後還是發表了,寫文章的人都有發表欲嘛,所以後來這類文章我都不看。」

  周敏說:「老師這麼大度,真是意想不到,那就受學生一敬,滿喝了吧!」

  莊之蝶接過仰脖喝了,說:「孟哥你真的戒了?」

  孟雲房說:「當然戒了。」

  莊之蝶說:「這何必呢!咱們學習佛呀道呀的,主要是從哲學美學方面去借鑒些東西罷了,別降格到民間老太太那樣的燒香磕頭。其實寺廟裏的那些和尚、尼姑也是一種職業。」

  孟雲房說:「這你就不懂了,不在局中,不知局情。練氣功不戒酒肉蔥蒜,氣感就不上身;有了功能,吃酒肉蔥蒜又不舒服。」

  莊之蝶說:「修煉修煉,世上真正的高人都修出來的,只有徒子徒孫才整日練的。」

  唐宛兒嗤嗤發笑,眾人看她時,卻抿了嘴,擰頭看窗外的那株梨樹,梨樹舉著滿枝綠葉,彎曲老的身子上有一個洞。莊之蝶看唐宛兒神情很美,問道:「你要說什麼的?」

  唐宛兒說:「你們說學問的,我聽個熱鬧。」

  孟雲房說:「什麼學問?!我們常抬槓慣了,我現在越來越和他想不到一塊了。」

  莊之蝶說:「我是覺得你愛走極端。說戒酒就戒了,這意志我做不到。可滴酒就不沾了?這可是真正的『五糧液』哩!」

  孟雲房說:「是『茅台』也不喝的!」

  夏捷已經自個喝了一碗稠酒,又喊周敏倒了一碗,說:「之蝶你方才說對了,他一生就是吃了走極端的虧!你來西京時,他已出了名的,可這些年了,你一片煌輝燦爛了,他還是他。現在文章也寫得少了,整日價參佛呀,練功呀,不吃這不吃那,也害得我寡湯寡水的肚裏沒有了油!」

  周敏說:「這就叫孟老師沒口福。世上那些個體戶做生意的,福而不貴;孟老師貴而不福。」

  孟雲房說:「這話是對的,你莊老師福貴雙全,活到這個份上,要啥有啥地風光!」

  莊之蝶聽了,定睛看從窗櫺裏射進來照在菜盤上的光柱,光柱裏有活活的物浮動,臉上就是一絲苦笑,說:「是什麼都有了,可我需要破缺。」

  孟雲房吃了一驚,問道:「你說什麼?」

  莊之蝶又重複了一遍:「破缺。」

  孟雲房說:「我現在也難吃摸透你了。說實話,你能去啤酒廠那麼長的時間我沒有想到,近日在報紙上寫的那些文章似乎觀念也大不同了以前。」

  莊之蝶說:「我也吃驚過我自己,是順應了社會,還是在墮落了?」

  孟雲房說:「這我不能結論,怕就像我怎麼迷上氣功要戒酒戒肉一樣吧,一切都是生命的自然流動,如水加熱後必然會出現對稱破缺的自組織現象。」

  兩個人這麼說著,周敏和唐宛兒就聽得似懂非懂,雖然還在笑著,笑得僵硬。夏捷就嘖嘖嘖地咂著口舌,說:「孟雲房同志,今日是被人請了來吃酒的,不是開學術會,你們別販賣那些名詞了!」

  莊之蝶就揮揮手,說:「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喝酒吧。」

  端起杯自個就喝了。

  喝來喝去,只有莊之蝶和周敏喝,氣氛不得上來,周敏就提議能否和莊老師過幾拳熱鬧熱鬧。莊之蝶一再推辭,周敏仍不停地糾纏,唐宛兒一直笑吟吟看著,見雙方都在堅持,就說:「周敏你別把你那一幫閒人的法兒待莊老師。莊老師,我也敬你一杯了!」

  莊之蝶趕忙站起,端了酒杯。婦人說:「結識了莊老師,我們才在西京待住了,以後你還要收了周敏這個學生,讓他跟你學著寫文章。」

  莊之蝶說:「周敏現在是編輯部的人,日後我投稿子還得求他。」

  婦人說:「那我先喝了!」

  一杯飲盡,臉色緋紅。莊之蝶遂也喝淨了杯子。婦人又是一連三杯。周敏咳嗽了一下,婦人伸手將鬢邊散下的頭髮夾在耳後,那臉越發地鮮美動人了。莊之蝶也乘興喝下三杯,將剛才的冷清滌盡,倒抓了酒瓶在手,不服唐宛兒的海量。

  眾人嘻嘻哈哈熱鬧了一番,孟雲房又去炒了一個葷菜、三個素菜,再端上松子煎魚、火爆腰花、一盤田雞肉、一砂鍋清燉甲魚。夏捷直叫甲魚好,說看誰能吃到針骨誰就有福。在外國,針骨當牙簽,一個五美元的。動手把肉分開,每人面前的小碟夾了一份。唐宛兒著筷翻動自己碟裏的,發現一塊裏卻有針骨,就說:「我在潼關吃黃河裏的鱉吃得多的,倒嫌有泥腥氣,莊老師你身子重要,這一份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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