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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最後的會餐

  鎮政府大院裡人又都閑下來了,這如同卸了磨摘了暗眼的牛和驢,打過哈欠,伸過懶腰,洗衣服的洗衣服,說洗衣粉用得多了,蝨子真的是少了,下棋的下棋,讓觀棋者不語,偏偏觀棋者要語,皇帝不急太監急,口舌就起,郵局人送來了信件,會計又在大聲地說她的兒子,翟幹事給馬副鎮長嚷嚷幾時再去唱歌呀,沒事應該讓大家學學跳交誼舞,交誼舞能增進同志們的親近麼。馬副鎮長說:唱麼,跳麼,你狗日的要帶別人的婆娘唱呀跳呀,吳幹事肯定也要帶別人的婆娘唱呀跳呀!大家就哈哈笑,笑得馬副鎮長的老婆出來拿眼睛挖馬副鎮長,馬副鎮長不說了,老婆卻從屋裡取了獼猴桃給大家散發。獼猴桃很小,她說:這是野生的,甜得很!小孫子不讓給別人,哭著說:這是我的,這是我的!竹子從伙房裡取了個饃給小孫子,悄聲說:你咋和你爺一樣!馬副鎮長長聲著喊出納了,說:哎,小安呀,黃書記那次來能給咱多報了多少錢?出納說:除了買的東西歸伙房後,現金有三萬二千吧。馬副鎮長說:那也要讓大家享受到呀!出納說:書記說了,讓慢慢補到伙食上。馬副鎮長說:補到伙食上誰也不覺得,不如大家先會餐一次,剩下的補到伙食上去。出納說:書記鎮長不在,這行不行?馬副鎮長有些不高興,卻問大家:這行不行?大家同聲說:行呀,你現在就是書記鎮長,咋不行?!馬副鎮長說:那就會餐!

  會餐當然還是去松雲寺坡彎後的飯店裡為好,白仁寶就積極著去訂飯。馬副鎮長宣傳:大家都要去,好事情不能遺下任何同志。帶燈,你和竹子也一定去。帶燈說:不去了吧,那裡賣野味,我和竹子都吃不慣。馬副鎮長說:要去的,就是不吃也要去的,集體活動如果老不去,這樣不好麼!帶燈說:好,好,前年縣上破那個殺人案,主犯先拿刀子捅倒了人,然後讓同案犯每人也去屍體上捅一刀。馬副鎮長睜大了眼睛,說:你咋說這話?帶燈就笑了,說:說個幽默話呀。侯幹事說:和領導說話用什麼幽默?!竹子說:對牛彈琴。侯幹事說:誰是牛?帶燈說:都不說笑話了,去吃飯!又給竹子說:你把馬副鎮長的小孫子背上,吃飯去!

  這一頓飯八個涼菜八個熱菜,葷素雜陳,該有的都上了,尤其又加了一道黃羊肉蒸盆子和紅燒野豬肉。馬副鎮長問:有沒有娃娃魚?回答這幾天沒貨。馬副鎮長說:讓同志們吃好,那就來個燉甲魚吧,味道往重些。飯桌上了紅酒,是給女同志的,上了白酒是給男同志的,結果紅酒喝了三瓶,白酒竟喝了八瓶,男的差不多都喝醉了。喝醉了的人從不說自己醉了,又開了三瓶白酒喝,開始說馬副鎮長的好,什麼奉承話都說出口。白仁寶在甲魚裡尋那根骨頭,夾了給馬副鎮長的老婆,說:嬸,這能剔牙哩,這你一定拿上!馬副鎮長聽大家說他好,倒謙虛了,說他有什麼好呀,要是好的話,十多年了還在櫻鎮不挪窩?他就講他陪過五任鎮書記、六任鎮長了,甭說鎮政府大院裡的房呀樹呀,就是櫻鎮的每一塊石頭他都認得。帶燈和竹子喝紅酒,酒喝得少話說得多,一隻雞從門外進來到桌上吃撒落的米飯粒,帶燈說:你認識不認識馬鎮長?馬副鎮長沒注意聽,仍在說他的歷史:第一任書記脾氣好,第二任愛罵人,一開會就罵,罵得你睜不開眼,但他不罵你了你就倒黴了。第三任的鎮長人仗義,就是和書記尿不到一個壺裡,他當不了二把手,可他是鎮長麼,書記要決策,黨主導一切麼。第四任書記霸勢。白仁寶說:是霸勢,調走的那個王東民對他有意見,他當下就唾在王東民臉上,王東民後來硬要求調走的。馬副鎮長卻又替第四任書記申辯了,說領導就是要有領導的權威,被領導的就要自覺地維護、培養領導的權威,那王東民不懂得這些他也只能調走了。馬副鎮長接著還講了一個故事,他說你們知道唾沫不擦也會自幹的故事嗎?大家說不知道。馬副鎮長說你們咋啥都不知道?!大家說就聽你給說哩。馬副鎮長說啊倒杯酒我喝了給你們說。喝了酒,說的是唐朝宰相婁師德的事。婁師德的弟要到某地作刺史,臨行前婁師德覺得他是宰相的弟,又去做刺史,怕遭嫉恨,就說你去後千萬別給我惹事。其弟說你放心,別人唾我臉上我擦了它。婁師德說別人唾你是恨你,把它擦了更恨你,唾沫不擦也會自幹的,你就等它自己幹吧。馬副鎮長說完環視大家,說:我說的意思你們明白了沒?大家說:明白……沒。有的就醉得趴在桌沿,有的溜下凳子躺在了地上。馬副鎮長看著帶燈說:瞧,瞧這些沒出息的,沒出息,息!自己的舌頭也硬起來。帶燈突然臉上煞白,額上的汗就出來,竹子說:你也喝高了?帶燈說:我心咋這慌的?竹子說:是不是病又犯了?帶燈已靠牆蹴著,又是一層汗把劉海都溻濕在額顱上。竹子就急喊店老闆,要老闆把自行車給她,她得送帶燈去看醫生。店老闆把醉了的人這個扶到炕上,那個抱上椅子,說:裡屋還有個炕,你把她攙到炕上去。竹子說:她病了又不是喝醉了!自個推過自行車,讓帶燈坐在後座了,急駛著去了廣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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