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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出事了

  到了廣仁堂,陳大夫給帶燈號了脈,說沒事,我給你沖杯消煩散,過一會兒就好了。喝了藥,果然就好多了,只是手腳沒勁。竹子說:你可記住呵,今天是我救了你。我這胳膊還沒好,剛才騎自行車,現在錐兒錐兒地疼哩!陳大夫還在問帶燈:犯病的時候是怎麼個心慌?帶燈說:渾身關節像是裡邊有蟲子蝕,心裡急逼。陳大夫說:是肚子饑了想一碗飯就倒進去的急?帶燈說:總覺得有啥事等我,又來不及去的急。竹子說:啥事等你?是等著坐我自行車哩!

  門口走過張正民和王隨風,張正民提了一瓶子油,王隨風卻拿的是一隻升子,升裡裝著鹽,兩個人都是在鎮街上買貨了碰上。張正民說:大妹子,最近沒出去呀?王隨風說:天慢慢就冷啦,我得給老的少的把棉衣棉褲做了再出去。你幹啥哩?張正民說:準備上訪麼。王隨風說:你的問題不是解決了嗎?張正民說:那是在解決問題嗎,日弄得不讓上訪就是了。你要再出去,我給你提供個情況,他們又在飯店裡海吃浪喝了。他們不貪污救災款哪兒這麼吃喝?咱老百姓吃的啥,拉的啥,屎見風就散了,你去鎮政府廁所看看,屎黏得像膠,臭得像狗屙的!王隨風說:這我不管,我只告我的事。張正民說:光告你的事誰理你?就告鎮政府了他們才急哩!

  帶燈忽地沖出了門,說:張正民,你胡說啥的?!張正民見是帶燈,掉頭就走。竹子當然跑過去擋路,張正民站住了,說:我沒胡說,你說鎮政府人吃喝了沒,你讓陳大夫聞聞,你嘴裡是不是有酒氣?帶燈說:就是吃了喝了,鎮政府人會個餐就是挪用貪污了救災款?!張正民說:我順嘴說說麼。帶燈說:順嘴說說?我說你是賊,昨夜把大工廠工地的鋼筋偷了一架子車,你願意不願意?!張正民就打自己嘴,說:我這嘴不是嘴,是小娃的屁眼,行了吧。

  帶燈和竹子重新回到屋裡,陳大夫沏了一壺茶,說咱喝茶吧,別的事眼不見心不煩!竟然也不再接診賣藥,把藥鋪門關了。竹子說:聽說你最近動不動就把門關了?陳大夫說:那我不看病呀?不看病我喝西北風呀?!竹子說:咋沒見張膏藥的兒媳呢?陳大夫說:你這碎女子!啥意思?竹子說:沒啥意思呀!陳大夫說:我知道你想說啥的,咱櫻鎮人舌頭長,壞我的聲譽,可我是靠手藝吃飯的,誰沒找我看過病,看過病就是和我……帶燈一直笑,說:陳大夫人緣好都知道,議論你和她也是出於好心,你要給我說實話,你真的有那個心思了,我可以給她把話往明裡挑。陳大夫說:你這話讓我心軟了。我讓她來幹活,也是可憐她,她說她想在老街辦個農家樂,我給她說,我可以幫你麼。帶燈說:我問你有沒有心思?陳大夫嘿嘿嘿地笑,正要說什麼,門被咚咚地敲。陳大夫說:正說事哩來人,來的肯定是壞人。三人都不吭聲,等著那人敲過了沒人就會走的,沒想門又被哐哐地踢了兩腳。陳大夫就火了,喊:土匪呀?人不在家!門外卻是曹老八的聲,曹老八在說:人不在家你是狗呀?帶燈是不是在你這兒?陳大夫說:我這兒是鎮政府嗎?!帶燈卻把門拉開了。

  曹老八一臉的汗水,說:我明明看見帶燈和竹子在這裡,你說不在?帶燈說:你尋我和竹子?曹老八說:出事了!沙廠裡打架把人往死裡打哩!帶燈說:哪個沙廠打架,誰和誰打架,你往清白說。曹老八說:我剛才要去南河村我孩子他姑家呀,才到了河堤上,拉布提了一根鋼管往元家沙廠走,一臉的煞氣,麻子一顆一顆都紅著。我說:拉布拉布你吃了?拉布不理我。我心裡還罵狗日的有錢了就不理我了,當年他窮的時候,我把一雙爛鞋要扔,他說叔呀叔,你那鞋不穿了我穿。帶燈說:你說話咋這囉嗦!是拉布打人?曹老八說:拉布不理我,一走到元家沙廠裡就往一個沙壕裡跑,只是掄了一陣鋼管就把一個人撂倒了,撂倒的是誰我看不清楚,那叫聲瘮人。我連緊要給鎮政府報告,才進街口瞧見你和竹子在這門口說話,跑過來要給你們彙報呀,門卻關了。帶燈說:你現在還要去鎮政府給馬副鎮長報告,讓他們注意這事,我和竹子這就去沙廠看看情況。

  去河灘的半路上,碰著了張膏藥的兒媳提了一籠蘿蔔,張膏藥的兒媳以為帶燈和竹子要去下鄉,讓帶幾個蘿蔔吃,竹子就拿了一顆剝了皮啃,給張膏藥的兒媳說起陳大夫有了心思的事,說得張膏藥的兒媳耳臉赤紅,帶燈腳沒停,走遠了回頭催督竹子:你咋掂不來輕重?回頭再說!竹子說:打架麼,哪天沒人打架?這事才是大事哩!

  元老三的眼珠子吊在臉上

  元老三把二貓打得掉了三顆門牙,換布拉布還有喬虎從市里運回一批鋼材後都氣憤不過,當天晚上,三人就想去報復,走到元黑眼的肉鋪門口了,聽見裡邊亂哄哄的有喝酒聲,知道人多,才沒進去。但氣一直在肚裡憋著。第二天,把買回的鋼材一部分拉到老街,一部分放在街面店鋪的後院,然後擺了攤子玩麻將,其間拉布出來上廁所,看見二貓和隔壁人說話,那人說二貓你嘴是豬嘴!二貓說讓元老三打的。那人說元老三打你,打狗看主人哩他元老三打你?拉布就把二貓叫過來,說:要不要給你出氣?二貓說:出麼。拉布讓二貓這陣去河灘觀察元家沙廠裡都有誰在。二貓去了一趟,回來說元家沙廠的人都回家吃飯了,只剩下元老三和兩個看管沙廠的人在。拉布就讓二貓跟了他,他提了一根鋼管向河灘走去。

  到了河堤上,拉布給二貓說:鞋綁好了沒?二貓的鞋是破鞋,又小,平時都是趿踏著,二貓就用草繩把鞋在腳上綁緊了,說:好了。拉布說:他打你那麼狠,你就下勢打,一次打得他們狗日的乖幾年!二貓說:我沒了三顆門牙,我也讓他沒三顆門牙!拉布就從河堤上沖了下去。二貓也跟著往下沖,心裡卻有了些害怕,他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元老三,即便拉布能打,把元老三收拾了,可元家兄弟五個,反過來要打薛家,薛家也是兄弟兩個還有喬虎,若元家人要打他,他就孤單一人被當軟柿子捏了。二貓這麼想著,從河堤上往下沖的時候腿就發軟,一歪,咕咕碌碌滾了下去,就窩在了堤下的沙窩子裡。

  拉布並不知道二貓窩在了沙窩子裡,他提了鋼管跑進元家的沙廠,看管沙廠的兩個人正在一個沙堆上吃烤熟的土豆,噎得梗直了脖子,猛地見拉布一鋼管砸在那輛運沙車的車燈上,車燈嘩啦就碎了。他們說:幹啥?幹啥?竟嚇得不會逃跑,也不喊人,還瓷呆呆地立在那裡,看著拉布舉著鋼管就向沙堆撲過來。已經撲到沙堆下了,其中一個才清醒了,爛聲爛鑼地喊:老三,老三!元老三鬧肚子,飯時沒有回去,正在前邊一個沙壕里拉屎,提了褲子半站起身,說:土豆還占不了嘴,喊啥哩?!拉布這就看清了元老三的位置,不再向沙堆撲,轉身跳進沙壕,一鋼管掄下去,元老三就倒了。

  元老三肩頭上挨了一鋼管,當下跌坐在自己屙出的屎上,他聽見骨頭在哢嚓嚓地響,左胳膊就抬不起來。但元老三畢竟也是狠人,右胳膊撐地就跳起來,褲腰還在大腿上,跳得並不高,一隻腳先蹬了出去,擋住了又掄過來的鋼管,再往起跳,褲腰和皮帶全崩斷了,一頭撞向拉布。拉布往後打了個趔趄,把鋼管再掄出去,這一次打在元老三的腦門上,鋼管彈起來,而元老三窩在了那裡。拉布又是一陣鋼管亂掄。元老三再沒有動。拉布拉起元老三的一隻腳要把他倒提了往沙壕裡蹾,元老三已是斷了線的提偶,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把它放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兩眼眶崩出了眼珠子。眼珠子像玻璃球,拉布只說玻璃球要掉下來了他就踩響個泡兒,眼珠子卻還連著肉系兒,在臉上吊著。拉布轉身提著鋼管走了。

  這一次打,時間也就是一二分鐘,拉布沒有說一句話,元老三也沒說一句話。二貓從沙窩裡爬起來才要走過去,拉布已返回了。二貓說:收拾了?拉布說:不經打。只顧走。二貓說:你打掉他三顆牙了?拉布說:哦,這忘了。你去敲吧,他還不了手了!拉布上了河堤。二貓說:你等著我。跑去敲元老三牙,元老三沒動彈,元老三的兩顆門牙被敲了,敲第三顆,發現嘴角處有一顆包了金的牙,他把包金的牙敲下來拿走了。二貓攆上拉布的時候,聽到沙灘上那兩個看廠子的人變了聲地呐喊:打死人了!拉布打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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