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帶燈 | 上頁 下頁 | |
四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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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的三件事 帶燈反映的三件事。 一、元斜眼一夥專門尋找從大礦區打工回來的人賭博。茨店村王采采的兒子就是輸光了打工的錢又還不起所欠的賬,元斜眼就逼人家再去大礦區打工,而讓包工頭直接把工錢交給他。 二、元黑眼五兄弟現在河灘辦沙廠,換布拉布和喬虎也動手購買老街上的舊屋,這些人腦瓜活騰,全是在大工廠進來之前就開始佔有資源了,你是不是同意了他們。 三、王隨風領回來後還比較安定,朱召財最近也沒異常,張正民依舊囂張,但他的問題還好辦,目前頭痛的仍是王後生。王後生鼓動過毛林以矽肺病的事上訪,毛林沒同意,他又跑到東岔溝村找了十三戶人家要上訪。這十三戶人家的男人都曾在大礦區打過工,患了矽肺病,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喪失了勞動力,家庭生活都極度困難。 社會是陳年蜘蛛網,動哪兒都落灰塵 鎮長聽了,眉心就挽了繩,說:這社會是咋啦,這麼多的事!帶燈說:陳年蜘蛛網,動哪兒都落灰塵,可總得動啊! 鎮長就和帶燈商量著怎麼處理這些問題。鎮長的意見是元斜眼這人太壞,必須得管管,否則肯定要出事,他得讓派出所去調查一下,如果事實確鑿,必須給以嚴肅處治。至於元黑眼兄弟辦沙廠,元黑眼是給他口頭提說過,他當時也強調這要辦相關手續,他們還沒辦手續就幹開了?既然已經幹開了,就讓去幹吧,我儘快幫他辦手續,讓其合法采沙吧。對於王後生找東岔溝村病人上訪一事,鎮長拿不定主意,要聽聽帶燈的,帶燈說:要一旦替那十三戶上訪,這就是群訪,問題就大了,上訪的問題是大礦區的事……鎮長說:我生氣也就在這裡,信訪制度是屬地管理,他們告的是大礦區,卻要算咱的訪件。得控制王後生,把這件事壓住。帶燈說:不讓王後生插手,但東岔溝村十三戶人家連同毛林現在確實困難,不解決不僅是咱工作上失責,更讓良心上過不去,我們綜治辦已經瞭解情況,整理材料。準備以鎮政府名義為他們申報矽肺病賠償。鎮長說:你們已著手辦了?帶燈說:估計不容易。鎮長說:這樣吧,可以先瞭解情況,收集整理材料,但不必太急,眼下上訪的這麼多,已經焦頭爛額了,等屙下的屎都擦淨了,再去幹吧。帶燈說:那些人家實在可憐,你有空了也去看看。鎮長說:我是要看看的,但你記住,首先控制好王後生! 天上起了瓦碴雲 從梅李園出來,天上起了瓦碴雲。差不多是做午飯的時候,沿途的人家煙囪裡都冒煙。有人掮著犁,牛在身後跟著,牛走著走著就拉長了身子要嚼地塄上的酸棗刺,可能是身子拉得太厲害了,前蹄沒有撐住,從地塄上咕哩嘛啦掉下去,嚇得掮犁人就往塄下跑,牛卻重新站起了,又拉長身子嚼那塄畔上的酸棗刺。掮犁人罵:那有啥吃的,那有啥吃的?!鎮長還笑著說:人吃辣子圖辣麼,牛吃棗刺圖紮麼。誰家的狗突然從院子的柵欄門裡沖出來,發出一陣汪汪聲,只不過叫一陣後,確實沒了什麼威脅,又趴不動了。而另一家門口有婆娘壓著孩子剃頭,孩子覺得那是一件痛苦的事,亂蹬亂蹭,叫喚不已。 經過那座石拱橋時,遇見了侯幹事。侯幹事提著一小捆烤煙,忙藏忙掖的,但還是夾在了胳膊下,說:啊領導散步哩。鎮長說:你回了老家?!侯幹事是雞公寨再往北的溝腦人,他說:沒呀!我舅來捎了話,說我媽上山挖蕨菜摔斷腿,讓我回去看看,咱剛分片包乾,我這時候怎麼能離開呢?!我是去我包乾的雞公寨和村長溝通了些情況這才回來,把他媽的腳都磨泡了。他彎下腰脫了鞋,彈了彈鞋殼裡的沙子,又穿上,說:我不回去。鎮長說:辛苦你。侯幹事說:領導更辛苦麼!鎮長說:又向誰家要的烤煙?侯幹事說:這次不是,你批評過一次了,我還沒記性嗎?是王拴娃要給我烤煙,我知道他是求我給他侄女報戶口呀,要行賄我,我腦子清白,堅持付了錢! 帶燈哼了一聲,心裡說:過河溝渠子都夾水的人,鬼信你的話哩!也不再等候鎮長和侯幹事說完話,就拐腳往李存存家去了。 李存存在鍋裡下了土豆和苞圠糝子,又放勺老堿,灶膛裡火燒著,騰出手來在甕裡撈酸菜,還剝幾瓣蒜,搗成泥了調在酸菜裡,然後退了火捂了鍋蓋,拉了孩子去地裡喊喬天牛回來吃飯。她不喊喬天牛喊的是孩子的名字。在地裡的喬天牛栽完了辣椒苗,拄了拐杖走出了地,把裝辣椒苗的籠子給了李存存,李存存突然尖錐錐地喊帶燈:趕得巧,來吃飯呀吃飯,是你愛吃的煮了土豆的苞圠糝糊湯! 帶燈就牽了孩子手,跟著他們去了。這當兒,天上紅堂堂的,一疙瘩一疙瘩的瓦碴雲像是鐵匠爐裡的火炭。 帶燈在李存存家吃飯,喬天牛完全換了一個人,嚷嚷著給帶燈再盛一碗,多勺些土豆。李存存說:你以為帶燈是你一樣大肚漢呀?帶燈問起村裡的事,故意還提到換布和拉布,喬天牛說:人家過人家的好日子,咱過咱的苦日子麼。就不再說,只是給帶燈夾酸菜。李存存給豬也添食時,帶燈跟了出來,說:聽說市里醫院能修補他的腿的。李存存說:還修啥補啥呀,時間這麼久了,這也好,兩條腿都好的時候他是我的仇人,沒了一條腿他才是我男人! 回到鎮政府大院,紅雲散了,卻起了風,樹開始擺頭,巷道的雞亂著毛,順了風跑,就又吹翻了在地上打滾。以為是要下雨了,帶燈快速跑到綜治辦的屋簷下,喘著氣麼,拿眼看著劉秀珍在院子裡收拾晾著的被褥,又扭頭尋楊樹和院牆間的那張蜘蛛網,網沒破,而人面蜘蛛不見了,白毛狗就站在了跟前,一把攬到懷裡,再想起該抽支紙煙了。 忽地有一股香氣,很快又沒了,剛吸吸鼻子,香氣又過來,帶燈說:伙房裡今日煮排骨了?劉秀珍說:啥煮排骨?!就過來悄聲說:馬副鎮長又蒸藥哩。帶燈知道她說的意思,偏問:蒸啥藥這香的?劉秀珍說:你給我裝糊塗!要走了,卻又說:帶燈你說,那能長壽嗎?身上有了五個娃娃的命了,娃娃有魂呀,魂不索命嗎?帶燈起身去屋頂要把那幾盆指甲花端回屋,劉秀珍說:你咋恁營心指甲花的,書記批評過竹子,說鎮幹部染什麼指甲,別讓他回來了又指責。帶燈說:那是他兒子考試沒考好,心情不好才指責的。劉秀珍說:就是就是,他當領導哩,兒子咋恁不成器! 帶燈把花盆往下端著,心想,書記什麼時候回來呢,如果回來會不會元天亮也能回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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