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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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了子午鎮醫院,清樸已失了形狀,幾處腫得皮肉開裂,流淌黃水,醫生說他們無力搶救,用救護車急趕往地區醫院,車還未到,人已經沒了氣息。 清樸一死,寬哥留下來幫考古隊料理後事。給虞白拍了電報,虞白和庫老太太連夜趕去地區醫院。清朴的父母早已下世,又是獨根孤苗,繩從細處斷了,惟一能拿事的也只有虞白,考古隊就和虞白商量:清朴是好同志,為考古工作做出了重要的貢獻,雖然留職停薪下過海,取消了考古隊長的職務,但他又返回來,且以身殉職,還是要以考古隊長的級別來安葬,開隆重的追悼會,報道他的事蹟。虞白哭了一場,卻一概謝絕了,只要求能在地區火化,買一個較好的骨灰盒盛殮骨殖,讓她帶回去就是了。火化的那日,寬哥要打電話通知西京城裡的夜郎、丁琳他們,虞白說,人已經死了,告別不告別已無意義,何況清樸離開西京時也是誰也沒打招呼地走了的,就讓他悄無聲息地走了好。再說,人活著的時候是一個形象,現在人死了,面目模糊,讓朋友們見了心裡更是難受,就不讓任何朋友來了。她親自去街上購置了三身新衣,回來哭著說:「人活得這麼脆弱,小小的蜂都能把他蜇死!可憐他跟著我,我連給他娶個媳婦都沒能娶成,他就死了。」淚流滿面。庫老太太連夜為他剪了一幅畫:眼大大的,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盤腳坐地,雙手合於腿前捧著蓮花。寬哥看了,吃了一驚,圖上的女人竟酷似鄒雲,就悄聲問虞白:「大娘是見過鄒雲的?」虞白說:「大娘到我那裡時,鄒雲已經去巴圖鎮了。」寬哥說:「這倒奇了,她剪的幾分像鄒雲哩——是不是也該給鄒雲通知一下?不管怎樣,他們總相好一場的,她不至於不來吧?」虞白說:「算了吧。」和老太太一道為清樸擦洗身子,換上新衣,梳頭化妝,覆蓋了剪紙,讓屍爐工運去火化了。 骨灰燒出來後,競出了一宗怪事,骨灰裡競有了一枚特大的金戒指!虞白認得,這戒指是鄒雲當初給清樸買的,自兩人事情分裂後,清樸就沒見戴過。虞白還以為清樸是將戒指退寄給鄒雲了,沒想他還保存著。但是,焚屍前是虞白和庫老太太一塊擦洗的身子和換衣,並沒有見到清樸的手上戴有戒指,那這戒指是從哪兒來的呢?虞白抱著骨灰盒哇地哭了一聲,人就昏倒了。 慌得寬哥又喊又叫,庫老太太卻讓把虞白放平,掐了人中,又掐中指,在湧泉百會穴上用嘴哈熱氣,虞白蘇醒過來,便在賓館裡守了她三天三夜不敢離開。眼看著虞白這般模樣,庫老太太提出都去她老家住一段時間,那裡貧困是貧困,卻山青水秀,空氣也好。寬哥就送了一老一少去車站,他自己沒有去,獨自回了西京。 虞白在庫老太太的老家直住過了一月零二十天,為清樸過了「五七」。按當地的風俗,在外亡故的人屍體不能人家門,何況清樸又不是庫老太太的親屬,骨灰盒就存放在村後的一個寺廟裡。每到七天,去奠祀一番,餘下的時間就陪了老太太在家剪紙鉸布,琴也不得撥,經也念不成,臥在打穀場上的柴火堆裡看天上的雲,日子平平靜靜地過去。只是夜裡,門外落著雪,和老太太煨在炕洞門口的火塘邊,一邊燒著洋芋,喝著紅薯稠酒的時候,一邊說些西京城裡的往事,掉下一顆兩顆的淚子來,那雪就擁了門檻,塘裡的火氣哈得流進一汪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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