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一〇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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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得到消息,趕到醫院探望寬哥,看見床頭堆放了幾包水果,牆上掛了一幅布堆畫,就問道: 「虞白來過了?」寬哥說:「虞白現在搞布堆畫了——人聰明,會推磨子也就會了推碾子!這畫好吧?」畫面上密密麻麻貼著壁虎、蜈蚣、蠍子、簸箕蟲、蛇等各類爬物,中間卻是一隻挺足昂首的雄雞,雞是銀白色的,羽毛一片一片整齊有序。夜郎說:「這好嘛,說寬哥是只雞,雞能吃五毒哩!」寬哥笑著說:「我看這雞身上的羽毛倒像我生的牛皮癬。這傷倒不要緊了,煩我的是牛皮癬,癢得心慌意亂的。」說著手就在衣服裡抓。鏗裡鏗啷價響。夜郎就把門窗關了,讓寬哥趴在床上。用半截筷子刮屑片。寬哥就又笑了說:「你瞧像不像她畫的雞毛?她在作踐我哩。」夜郎說:「你這得的是啥病喲,穿了盔甲一樣;寬哥前世怕是個將軍!」寬哥說:「我也擔心將來渾身一層硬殼,人就整個僵住了!虧清朴有心,到西京飯莊買了蠍子讓我吃,說吃蠍子敗毒的。」夜郎刮遍了全身,洗手去揭開了桌上的一個飯盒,裡邊果真有半盒油炸蠍子,當下用手捏了一隻丟在口裡嚼起來。寬哥說:「你行,還敢吃!」夜郎說:「這有啥不敢的?」寬哥說:「你要敢,把那另一盒的都吃了!」夜郎揭開另一個飯盒,裡邊是一攤酒,酒裡浸泡了一窩活蠍子,還張牙舞爪地生動。寬哥說:「這是醉蠍子,我不敢吃的,試了幾次沒敢動的。」夜郎用筷子夾了一隻,也丟在嘴裡嚼起來,寬哥趕忙說:「要先咬尾巴尖的!蜇著舌頭沒有?」夜郎嚼著,嚼成一團渣,用舌尖頂在嘴邊,搖著頭。寬哥說:「嚼爛了就咽下去。清樸說活蠍子嚼著是兩張皮,沒味的,卻很敗毒的——你簡直是惡人嘛,活蠍子也敢吃?!」夜郎咽了蠍渣,說怕啥的,上次咱見副市長吃胎盤肉,要是我有病,能吃活人,我也就敢吃活人哩! 寬哥還咧著嘴,吸冷氣,說:「清樸把這蠍子帶來,虞白瞧也不敢瞧的,她要見你這個樣,也不知該怎麼看你哩!」夜郎說:「在她眼裡我早是壞人了??」卻不願再說下去,問清樸現在的情況。寬哥告訴說人已瘦得失了形,看著都讓人心酸;即使鄒雲對他如此不忠不貞,他還是忘不了她。寬哥說過了,又勸夜郎多去,關心清朴,讓顏銘也留個意,有合適的姑娘,得很快給清樸物色一個——只有新的人物出現才能逼退鄒雲給他留下的陰影。兩人正說著,丁琳帶著一束鮮花來了,夜郎取笑道:「丁琳學洋玩意兒送花的,費那筆錢不如給買一瓶罐頭實惠!」丁琳說:「夜郎什麼都實惠了,娶了個年輕的媳婦,又穿這一雙皮鞋!」夜郎穿的是一雙人造革平底單鞋,髒了用水布擦擦就成。「真會過日子,省鞋油了!」夜郎知道她在挖苦他,也不臉紅,說:「我看這就好的!」丁琳說:「結婚了,男人的衣裳就是老婆的臉面哩,這小媳婦就不管了?!」夜郎說:「女為悅己者容,丁琳在家邋裡邋遢的,出了門收拾得花枝招展,是給誰看呀?」丁琳說:「喲喲,才一說你那小媳婦,就護短了!怎麼著,讓你看的,專來勾引你呀!」夜郎說:「我不敢高攀的,丁琳真有外心,清樸現在空著,去勾引他一勾一個准!」都笑了笑。寬哥說:「丁琳,你來得正好,我和夜郎還說到給清樸物色個對象的事,你交際廣,有沒有中意的?」丁琳說:「我來就對你說這事的,我是剛才去了婚姻介紹所給清樸登記了,清樸的條件好,應徵的會不少,說不定其中也有圖著他的錢來的,咱就要先過過關,我留了我一個地址,又怕我整天跑動,還留了你家一個地址。」寬哥說:「女同志到底心細。」夜郎說:「女人不會看女人的,你和寬嫂物色的不一定有我們男人物色的放心。」丁琳說:「讓你物色我倒不放心哩!」逗得三人又笑。 夜郎說:「好,這事不說了。丁琳,你以前說過你們單位勞司開了個歌舞廳,現在還營業不?人熟不熟?」丁琳說:「想去跳舞呀?」夜郎說:「如果人熟,我們要實施一個行動哩!」丁琳說:「熟是熟得很,可我告訴你,你是才結了婚的人,結了婚就安安分分和人家顏銘過,如果還有個什麼情人要去跳舞呀,包單間唱卡拉OK呀,那可沒門!」夜郎說:「你現在戴了有色眼鏡。」寬哥說:「她怎麼對你是戴了有色眼鏡?」夜郎避而不答,說:「都不是外人,說給你們了只求守個秘密就是。」於是將文化局宮長興收繳戲班的演出款,並通報了全市文化系統,要求戲班整頓的事說了一遍,又說了他和南丁山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準備尋個歌舞廳,邀宮長興去娛樂,再用一些妓女去拉宮長興下水,然後突然襲擊,當場現醜,讓他姓宮的副局長當不成。夜郎說得有些激動,把每一個步驟都考慮得很周全,似乎是宮長興已經被他們抓住了。寬哥的臉就黑下來,說:「你們戲班是不是私分了義演的錢?」夜郎說:「分的也沒有多少。」寬哥說:「要收拾別人,自己屁股下就得沒屎,你們假義演之名,去給自己掙錢,還不說罰款通報,就是逮了去坐牢也該!義演就是義演,社會上對你們是個尊重,實際上搞這一手,人們怎麼看你們?咱講究一天不滿這個,咒駡那個,咱也是一路子貨,烏鴉和豬都是一個黑的,你還有臉面說得那麼激動?!」當下把夜郎、丁琳愣住。夜郎尷尬地說:「丁琳你瞧瞧,寬哥又認真起來了。」寬哥說:「夜郎,我可給你說,我和你相處這麼久了,能處這麼久,我也一心盼你做個正經人哩。南丁山是能幹,但也一身的閑漢氣,你要學他的好處,不敢讓他的閑漢氣引逗了你的閑漢氣,日鬼舞棒槌起來,你就別怨我睜眼不認你這兄弟了!」夜郎說:「我哪裡就敢?只是現在都成了什麼風氣了,當官的以權謀私,各行業的又以行業方便營利,有幾個像你這號人?你正義,正義著卻被人打了,挨了打一車的人怎不幫你?那司機如果還行,他停了車你也不至於讓流氓跑了,車能直接開往醫院,也不至於流那麼多血吧!」寬哥說:「正是這樣,我才給你說,貪官並不怕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作惡多了,總有被罷免或調走的,可有了汙吏,咱這國家就完了!什麼是汙吏,就是各行各業的工作人員也都胡來麼。」夜郎說:「我想當個小吏還不要哩,我現在是在戲班,是個體的。」寬哥說:「你一個戲班都以義演的名義去掙私錢,要都這樣還有什麼讓人相信的?還有什麼好風氣?」夜郎說:「都成這樣了,你乾淨哪兒還有你?!」寬哥說:「我奪了流氓的刀子,車上人還不都振作了?!你沒有在現場,你不知道大家的眼光,那眼光我永遠也忘不了的!他流氓打了我,我就怕了他了?」夜郎說:「你不怕的,你是黨員麼,有人說過黨員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嘛!」寬哥生了氣,說:「油嘴滑舌!」丁琳就給夜郎使眼色,說:「跟啥人學啥人,南丁山是丑角演員,你也嘴裡沒個正經詞!」夜郎就說:「好了!聽寬哥的,饒那宮長興一次。只是南丁山氣不出,讓他憋出個病,去住一回醫院罷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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