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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一覺醒來,鼻子疼得厲害,對鏡照了,整個鼻子都成了紅的,腫得又大又亮,也不再出門,悶在屋裡自己生自己氣。五順耽誤了一天時間,吳清樸發了脾氣要辭掉他,五順說了原因,吳清朴饒了,卻不知夜郎這裡怎麼啦,打電話說給丁琳,丁琳火急火燎就到保吉巷來。

  丁琳一見夜郎的模樣,嚇了一跳,才要數說鼻子上的療怎麼敢摳的,是不要命了嗎?夜郎卻板著臉,只冷冷地說:「你來了?是找我的嗎?』你怎麼還能來找我?」丁琳說:

  「這就好了!我只說夜郎還在喝他的酒,唱他的戲,沒想夜郎也是糟踏自己的。」一句話把夜郎逼住,倒不明白她話的意思。丁琳說:「真的生氣啦?」夜郎說:「夜郎再是個沒相的人,夜郎總還是人吧?誠心誠意讓你們在家等我,又買了這樣買了那樣,你們說走就走了?!我能讓你們去屋裡,我也是有心讓你們和顏銘見見面的,你們肯定是不理人家,人家走了,而又給我說那麼些熱諷冷刺的話,也不管我受得了受不了。這就是知識女性的脾氣?小姐脾氣!」丁琳說:「你說,只管往下說,把火泄一泄,鼻子上的疔就好了。我只說女人脆弱,男人比女人更脆弱嘛!」夜郎氣咻咻地說:「不說了!」窩在矮椅上抽起煙。丁琳說:「夜郎,我問你,你得給我說實話,那個顏銘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夜郎說:「是好過,寬哥兩口一直在撮合這事,顏銘也有那個意思的。」丁琳說:「虞白那賊狐子感覺就是好,她一見顏銘就認為你找了顏銘,所以她吃了醋了。你和虞白陰不陰陽不陽的,什麼話她也避我,憑她這醋勁,我才看出她心裡真是愛上你了,你知道不?」夜郎說:「你把話捅開了,我給你說。自見了虞白,我真的喜歡她,我明明是清楚我對顏銘好過,寬哥他們仍在撮合這事,顏銘也在等我最後的話,可我不知怎麼就喜歡了虞白。我矛盾過,痛苦過,指責過我是不是對不起顏銘,是個壞人?可是我控制不了去愛虞白,又沒勇氣去對顏銘說明。說卑鄙些,我有佔有欲,我嚮往虞白的那種生活,我要追求,我又怕那樣的生活不屬￿我,不肯丟棄顏銘??我無法理順我的思維,我想順自然發展,如果虞白也真的愛我,那我將來就和她結婚,但是??我心裡又慌,我覺得我是不是高攀了她,她是真心愛我還是一時的精神寄託?我是這麼想的,我又不願面對現實,盼望這種狀況能永遠持久下去。但虞白呢,卻是一顆豌豆心,一會兒就變了??丁琳,丁琳,我怎麼對你說呢?我說不清楚??」丁琳說:「夜郎,你不用多說了,我都明白了,你說的全是真話,真話假話我聽得出來。你和虞白這事,開初我是開心逗樂子的,見你們陰一會陽一會的,倒還笑過你們活得太累,可現在我著實有些感動,甚至覺得我的瀟灑其實並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東西留下來。虞白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在一起時間也長了,我是瞭解她的。她是個靈透了的人,內心豐富,感情又細膩,你沒見她近來越來越瘦了嗎?她條件似乎比你好,一般人以為她肯定要找一個家庭條件好的,文化高的,人長得帥的男人,可虞白偏不是這樣的人,她愛你是真的,這我看得出來。但女人有女人的弱點,正是因為她愛上你,她又自尊慣了,總有不放心的地方,就自尊到了自卑的地步,老認為自己年紀大了,又不是豔乍之人,不能再有個什麼傷害。所以,一見顏銘,人又年輕,又漂亮,她能不失態嗎?她這失態也正好表明她在愛著你,這你就不能理解?」夜郎聽了,不言語了,悶了半晌,說:「她這小性子不是一次了,老是這樣,倒叫人害怕呢。」丁琳說:「我給你說的意思也在這裡,她就是太敏感,善於想像,並不是個好的操家過日子的人,這你得拿主意。現在你面對虞白,還有那個顏銘,到底找誰,你要瞅准一個,否則當斷不斷,害人害己——感情這事折磨起人來是狼是老虎的。」夜郎說:「丁琳,你說呢?」丁琳說:「你要和虞白好,將來虞白會讓你過另一種生活,這是肯定的,問題在於那種生活,你能不能適應和配合?」夜郎說:「一個人要是愛一個人,那他就會愛這個人一切的。」丁琳說:「那好,我把這話說給虞白去。」夜郎就心平氣和下來,在臉盆裡倒了熱水,浸了毛巾,用熱毛巾敷鼻子,問那日夜裡回去,路上虞白是怎麼說的,一一問過了,就要請丁琳去吃飯。下樓去了街上,竟大方地去了一家蠍子宴酒樓吃蠍子。丁琳早聽說過蠍子宴,卻從未吃過,見到端上來有油炸的幹蠍和亂跑亂動的酒泡的醉蠍,嚇得不敢吃,夜郎卻稱蠍子宴是英雄宴,將活蠍一隻一隻丟進lZl裡嚼著讓丁琳看。買單的時候,一掏口袋卻缺一百元錢,丁琳就掏了,羞得夜郎說:「是我來請你,倒讓你請我了。麻將場上我輸了五百哩。」丁琳說:「牌場上失意,情場上要得意哩!你記著欠我一頓飯的!」

  丁琳去見虞白,沒想虞白卻也是病了,眼圈烏黑,腮幫子也塌了許多,長長的沙發上,這頭窩坐著虞白,那頭窩坐著狗子楚楚,都不說話。沙發前生著一個煤爐,上邊坐個沙鍋,咕咕嘟嘟熬著藥。丁琳嚇了一跳,問怎麼啦?虞白說病了,丁琳說:「前日我走的時候還精精神神的,怎麼就一下子成了這樣?一個在那邊病著,一個在這邊病著,得病也像是商量了似的!」虞白說:「誰個也病了?」丁琳說:「夜郎呀。」虞白說:「他得了什麼病?他精神頭兒多好還得病?」丁琳不接她的話,兀自抱了楚楚玩,楚楚的情緒卻怎麼也活躍不起來,氣得丁琳罵道:「你主人病了,你也裝著要病,真是個走狗!」虞白鬱鬱地笑了一下,說:「人為靈,狗為半靈,這世上哪個是靠得住的?只有我這楚楚待我真心。」丁琳說:「我沒病,我就是同你不一心了?你幾時要死了,那我也死去!可夜郎倒是心有靈犀一病通,你卻罵人家得的什麼病?!」虞白說:「他還真有病?」丁琳就把見到夜郎的情況以及和夜郎的對話說了一遍。虞白靜靜地聽著,後來就去揭了沙鍋上的紙,用筷子攪著攪著,眼裡噙了淚水,卻說:「誰讓你給他說這些!你這是成心丟我的臉,看我的笑話麼。」丁琳說:「你別給我耍心眼,事不說破,各自都受折磨,你又該罵我不關心你了!」虞白鼻子一皺,兩顆三顆淚子就掉下來,說:「你要真關心我,你就不該去多嘴多舌,他要是真有那心,就不會讓顏銘到他那裡去,去了也不會讓咱們再到屋裡去。他熱火著顏銘,你又去說那麼多,你是讓他害了我也害人家顏銘嗎?」丁琳說:「你這是什麼話?婚姻愛情是相讓的事嗎?夜郎已經愛了你,你卻三心二意的,你這才是成心折磨人家的,哪個男的受得了你這種折磨?!」虞白抬起淚眼,看著丁琳,一把把她摟住,說了一句:「你聲小些,大娘在睡哩!」丁琳才發現庫老太太在廳角的矮床上睡著,聲低下來,說:「難道你又沒那份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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