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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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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銘在房裡揉搓了一遍髒枕巾,聽得樓下問夜郎,就先把門關擰開,虛掩了,急在鏡裡看了一下髮型,坐在凳子上。虞白和丁琳推門進去,沒思想準備的,坐在屋裡的竟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當下怔了一下。顏銘站起來說:「找夜郎嗎?請坐,夜郎出去了,過會兒就回來。」丁琳說:「我們在巷口見過他了——你來得早哇?」顏銘說:「也才來。」丁琳說:「是戲班的?」顏銘說:「不是,是老早的熟人。」顏銘讓虞白和丁琳坐在。了那兩把短椅上,自己就坐在床沿上,一時雙方都沒了話。顏銘覺得不妥,又站起來要倒茶,但夜郎房裡只有一個茶杯,拿了兩個碗先用開水燙過,放茶沖了,端在桌上說:「喝茶。」又回坐在床沿上了。虞白欠欠身說:「謝謝。」丁琳回頭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客氣過?」虞白說:「咱是客人麼,見主人當然要致謝。」顏銘要說什麼,口張了張,又合上了,頓時手腳沒處放,就又蹴下身去搓揉髒被罩;一仄頭,瞧見虞白在一眼一眼看她。她笑著說:「夜郎這被罩都泡出黑水了!」虞白卻沒有接話,身子後仰,使矮椅一條腿著地,轉過來又轉過去,顯得落落寡合,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樣。丁琳說:「這夜郎怎麼還不回來?」虞白哼哼地笑了一下,走過去用手彈弄古琴,彈了三下,給丁琳說:「你瞧瞧,夜郎鼓琴也焚香呢,你聞聞那是什麼香?」琴旁有個小小的銅鑄的香爐,香爐四周散落著白的香灰節兒。丁琳從旁邊的紙筒兒抽出一支香來聞,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香,玫瑰味的。」虞白說: 「玫瑰味的?琴合適的是清馥韻雅,豔香之類不入琴供的!」丁琳說:「商店裡什麼香都有,他倒偏買這類香?」虞白說:「夜郎沒看出還愛個豔的!」丁琳說: 「豔香不入琴供,可琴上用瑩白螺峋徽、玉軫也夠豔了。」虞白說:「用金徽、玉軫不是豔而是貴,玉軫有花則容易轉動,還不易受汙損,瑩白螺蛔徽,在燈前月下取音能一目了然。」丁琳說:「你來一首吧。,』虞白說:「我才不彈的。你知道吧?古人把彈不叫彈,叫鼓,鼓琴講究對月、對花、對水、對竹、對知音,對月對花對水對竹對知音又有研究,你願意不願意聽?」丁琳說:「我洗耳恭聽。」虞白說:「古人講洗耳就是聽琴。」丁琳說:「這我知道。」虞白說:「對月鼓琴,要在二更人靜時分,萬籟無聲時最佳。對花鼓琴,花宜於岩桂、玉蘭、雪梅,香清色素為雅。對水要臨軒窗,對竹要竹月坐席??」兩個人一說一對,有逗有樂,全然不顧了顏銘在那裡,似乎顏銘就是個洗衣服的保姆婆子,或者壓根兒就不存在。顏銘言短,又不知琴事,一時插不上話,搓揉了一會兒,還不見夜郎回來就有些坐不住,站起來說:「夜郎怎麼還不回來?時間不早了,我得先走啦,你們坐吧,他回來了就說被罩我搓過了,再用水擺擺就行了。」丁琳說:「急什麼呀?不要我們來了你就走的?」虞白也說:「你一走,夜郎回來向我們要人,我們倒不好交待哩!」顏銘笑著說:「沒事的,你們在吧。」挎了紅皮包出門走了。 顏銘一走,丁琳就把門關了,嘎地笑了一下,說:「你真壞!你把人家硬趕走了!」虞白說:「這與我什麼事?怎麼是我趕走了她?」丁琳說:「哄得了別人能哄得了我?你瞧你剛才多有學問,對個琴說古論今,一口雅語,不著了人間煙火;你要那麼著,我也只能順你。讓人家姑娘坐冷板凳尷尬。」虞白說:「這女的一定是夜郎的對象。」丁琳說:「別瞎猜測!」虞白說:「我有感覺,我相信我的感覺。男人說的再好,都是那驢的秉性。」丁琳說:「驢的秉性?」虞白說:「愛吃嫩草。」丁琳嘎嘎大笑。虞白平靜的臉卻問:「你覺得她怎麼樣?」丁琳說:「個頭有些像你,長得也好,那劉海一溜一溜的,衣服也是平常衣服,一臉沒文化。」虞白說:「是嗎?咱臉上刻了字了,不是俗人了?!」丁琳說:「咱是大俗大雅嘛!」虞白咧咧嘴,喝了那碗茶,又拿水壺添了水,說:「不說了,喝茶!夜郎那一級毛尖呢,咱給他喝光喝淨!」 夜郎在另一條街上買了梆梆肉,又買了三包擀面皮子,卻偏巧馬路那面有人叫他,瞥見是康炳,本不想理,康炳卻三躲兩躲著車輛橫穿過來,說: 「叫你你沒聽見?」夜郎說:「需要熟人的時候,狗大的影子都沒有,想泡個妞兒了,到處都有眼睛!」康炳說:「把我們都累死了,你倒自在地泡妞兒?哪一個?讓我瞧瞧。」夜郎說:「那個!」一家屋簷下,坐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瘋子,一邊在懷裡捫蝨子一邊唱《夫妻雙雙把家還》。康炳嘿嘿笑。夜郎說:「吃過飯沒有?怎麼在這兒?」康炳說:「東倉巷有個姓李的,一年裡家裡死了三個人,請去唱唱鬼戲禳治的,你去不去?」夜郎說:「既然我不在,我也不去了,今晚都誰去了?」康炳說:「玫、秀秀、老騫、張老三、小吳、小陸。你知道不知道,阿根和士林炒班主魷魚了。」夜郎說:「班主可以炒被招聘的人的魷魚,怎麼還有下邊人炒班主的?」康炳說:「阿根和士林今早留給老南一封信就不辭而別了。從巴圖鎮回來,阿根和士林因工資太少和老南吵過幾次,他們就都到甯洪祥的公司去了。據說在巴圖時甯洪祥就有心挖他們去的,只是包藏得嚴,誰也沒發覺。他們這一走,氣得老南睡了一下午,尋你也尋不著,說以後要給大家買傳呼機的。」夜郎聽了,就想去看看南丁山,又覺得家裡有客人,去不了,拉了夜郎說:「你們沒認識?」虞白說:「你那個小姑娘啊——她走了。」夜郎聽說顏銘走了,心裡倒犯嘀咕:一是顏銘是專來要和他說些事的,二是顏銘不等他回來先走了,一定是顏銘生了氣。就說:「她走了?你們怎麼讓她走了?」丁琳說:「夜郎,咱把話說清,是她要走的,可不是我們攆了她。」虞白說:「既然屋裡藏了嬌,你為啥偏要叫我們上來?是成心要顯示嗎? 是要笑我們老了?你帶新女人到舊女人這裡來,你就這樣不顧及那個顏銘的感情嗎?丁琳,咱給夜郎看了半天的門,他人回來了,人家還要去找那個顏銘,咱就該回家了吧。」說罷就要走。夜郎沒想到虞白竟會這樣,忙說:「這是什麼話——說走就要走?多呆一會兒麼。」虞白說:「沖了你一場好事,實在對不起了。」夜郎說:「人家是時裝表演團的,原在祝老家做保姆??你們這才怪,生的什麼氣嘛!」虞白說: 「噢,模特呀,怪不得蠻靚麼!」已經走到過道,夜郎追出來還要說:「真的要走啦?」虞白說:「是該走了。」丁琳卻遲疑起來,說:「虞白??」虞白說:「夜郎是永遠不滿足身邊的朋友,總是換的,人家恐怕認為是朋友就得趕走吧,咱還是要當他的朋友的,那咱還不走嗎?」夜郎便生了氣,說:「好吧好吧,要走就走吧。」看著她們噔噔噔地下了樓,從院門出去了。 三天裡,夜郎沒有給虞白打電話,也沒有給丁琳打電話,他堅持認為是她們在發神經,不近情理,事情做得過火,偏要等著她們來回話。但是,虞白沒有消息,丁琳也沒有消息。等過三天,再等一天,再再等過一天——夜郎在和自己發咒誓——又等了最後的一天,夜郎的心涼了一層,扼腕長歎,禁不住在屋裡淚潸滿面。他硬纏著小吳、禿子和房主打麻將,甚至買了燒酒給他們喝。小吳過日子仔細,只拿了五十元的本兒,講好贏了陪著打;輸了便收場。上來三圈不和不杠就死也不肯再打。夜郎親自登門,去請樓後的信貸員李貴,李貴卻是要打十元的底數,將那麼一包錢壓在屁股下,一遝一遝往出抽。禿子見狀,和房主兒使眼色,上手將李貴盯了個難吃難碰,這邊又暗中鋪排使巧,三圈過去,李貴競輸了數百。夜裡四點,禿子說:「結束吧,明日還要去東郊收購雞的。」李貴說:「你贏了錢要走,那不行的!」直打到天明。天明了,也不讓走,不讓走的是夜郎,黑著臉激李貴,訓禿子,又讓五順來替禿子。五順要去飯店,夜郎說不去飯店就不去飯店,吳清樸那邊由他去說的,又直打到中午。既然已過中午,褲子濕了就立著尿,誰也不肯下場,讓禿子拿幾隻熟雞,又買了數瓶啤酒,連著打到第二天清晨。場子一散,夜郎癱坐在那裡,摸摸下巴,前天下午刮淨的鬍子,一天兩夜競長得扎手,手伸出來,瘦得卻像雞爪,而鼻子上生出個疔來,摳了一下,生疼生疼的,趴在床上就睡著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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