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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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白說:「我是老了,再年輕十年,我不會讓誰的,可我現在人老珠黃??男人的心思我知道。我讓劉逸山也算過命了。」丁琳說:「你去劉逸山那兒了?他怎麼說的?」虞白說:「劉先生一見我,就說你是來算婚姻的吧?——真是神人!我才要說讓他算算和夜郎的事,他說,你不要說,我在手上寫個字你瞧瞧,他就在手心寫,竟寫了個『夜』字!我當時嚇昏了。他說,你們是有緣分,但這事我勸你最好不要那樣做,他雖然也愛你,但他還會愛別人,他心氣浮躁,無法安頓了自己,那愛能專一嗎?就是你們硬要成,將來日子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好。他還教了我一手『諸葛馬前課』,讓我有了事自己去測,我回來測了幾次都不好。剛才去街上抓藥,碰上第一輛車,以那車號來測,也是不好的。」丁琳說:「怎麼個測法?」虞白說:「你報來個三位數兒——隨口報。」丁琳說:「369。」虞白一邊扳動指頭,從右手食指開始先數一,往上到食指尖,中指尖為三,再從中指尖為一,經無名指尖、無名指根、中指根、食指根??依次數到六,再到九,落在無名指尖了,說:「這是『赤口』。赤口事不成,口舌有災殃。你瞧瞧,還是不成的。」丁琳說:「神秘文化這一套,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事還在人為的。」虞白說:「他現在有兩個女人,讓他去拿主意吧,他要真心愛我,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床上的庫老太太說:「你是要再看看,他也是要再看看。」驚得虞白和丁琳都眼睜得老大,說:「大娘你沒睡著?」庫老太太說:「我聽著你們說話的。」虞白臉通紅,說:「大娘要笑話我了。」庫老太太翻身坐了,說:「那個夜郎來送鱉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戀愛了,可鱉原本是靜物,卻總是跑,我就疑惑了,那日他來我看了他,他是個馬變的,你又在臥房裡貼著萬馬奔騰的畫,馬不是安生的頭口。」虞白說:「你是說心猿意馬?」庫老太太說:「我說不了你那話。你也是個狐子心,疑神疑鬼的,針尖對了麥芒了。」虞白說:「依你說,我和他也是不成的?」庫老太太說:「我怎麼知道?藥溢了你也不管!」丁琳「哎喲」一聲就去揭藥鍋上的紙,藥湯已溢下來,煤爐上噗地騰了一團煙水霧氣。庫老太太下了床,卻到後院裡剪她的剪紙去了。 虞白一病,認識她的人都去探望,虞白說:生病也真好,幾天裡把幾十年不見的朋友都見到了。庫老太太就不斷地往廚房的櫃子放水果、糕點、奶粉、各種保健飲品。虞白並不吃這些,庫老太太又吃不完,說:「天神,這麼多好東西,我到街上擺攤子給咱賣了去!」虞白也說:「別人做生意下海賺錢,那咱生病下海了!」便扳指頭計算誰都來過了,說一個人就給庫老太太講這人的一段故事,庫老太太聽著笑著卻突然落下淚來。虞白問怎麼啦,庫老太太說:「都是一樣的活人哩,我在家病了,狗大的人都不來看一看的,只有一次我那死老漢給我買過半斤紅糖。」虞白聽罷,哧地笑了,才要安慰老太太,心裡卻不知怎麼也疼起來,想到親戚熟人都來過了,不該來的也都來過,偏偏夜郎沒來,話又說不出口,眼淚也掉下來。 又等了幾日,夜郎仍未閃面,又下起了雨,閑著無事,虞白織起毛衣,卻也是織了拆,拆了織。蹲在廁所裡,從那一面小窗子去望天,心情又黯淡下來,發一陣長呆,坐在馬桶上織一根線,怎麼也織不盡,那尿也是尿不完,直到雙腿困得疼痛了,才意識到那不是尿,是雨水在窗上咚咚地流,禁不住罵了夜郎,決意不去想他,叮嚀庫老太太把門也關了,誰來敲也不開的。可不去想,怎能不想,每有敲門聲,先是虞白暗示老太太不要開,末了又讓去開,開了不是夜郎,應酬了客人一走就在家又給老太太發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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