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六七 | |
|
|
虞白說:「夜郎賊膽兒大,我還怕啥的不敢來?又不是蝙蝠只能晚上露面!」夜郎說:「寬哥和丁琳都不來了,你敢和我在這兒喝一下午?」虞白說:「這陣把茶搬到鐘樓上去,我也去的。」夜郎說: 「好好,冬天咱倆去南方浪去,我到時來約你,你不能拉鉤啊!」虞白說:「我怕的什麼?只怕到時候你拉鉤,說你的女朋友不同意啦!我不牽不掛別人,別人不牽不掛我,天涯海角哪兒都去的。」 臉先自通紅,卻拿了眼睛看夜郎。夜郎聽出她話中的話,一時不知怎麼回話,哈哈地笑。虞白平靜了臉說:「笑;你只拿笑搪塞我?」夜郎說:「人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其實鰥男門前是非也多,前日我同戲班一個女的去街上吃飯,路上遇見三個熟人,一見回就給我擠眼,悄悄問我:『不錯嘛,掐了嫩芽芽了?!』」虞白說:「多難聽,你們這些男人就這樣說女人?」夜郎說:「我哪兒的?我說,去,那是一個熟人,小心人家扇你耳光!想,要是我真的和人家好,我又不是那些小痞子,拉街呀?正是心裡沒鬼,我才領了她哪兒都敢去的。」心病才哪兒都敢去?」夜郎愣了一下,明白了,笑道:心裡倒真有那個??我是給寬哥和丁琳的帖子上都點的。」虞白倒一時羞了眉眼,低了頭用手在地上摳,綠綠的小草,草尖子就掐了下來。,夜郎漲著脖子,說:「虞白,真的,我說的是真話,這話我早就想對你說,可我又怕你誤解,給我難堪,把一場朋友的情分都丟了。不說我總憋得難受,幾天不見到你就特想去見你,什麼也慌得捉不住,去見了,回來能安然幾天,過上幾天就又不行了??你另帙我,我說的是真話。」虞白一直在笑著,一直在掐草尖,耳朵其實一字不漏地聽著。卻說:「我不管真話假話,你說要給我說話,是什麼話?」夜郎說:「我都說了。」虞白說:「我以為你要說什麼驚天動地的話,原來要說的就是這話?」 夜郎說:「我要對你說我愛你,愛你,你一定以為我是神經病。」虞白一下子嘴噘過來,噗地吹了一下,說:「你以為你不是個神經病?!」夜郎倒冷靜了,說:「我要不說時,我真會是神經了哩。」虞白說:「我說你神經了,已經神經了,夜郎怎麼能愛了我?世上那麼多嫩芽芽不去掐,要掐我呀?我怕老得掐不動了!」夜郎說:「你算什麼老了?」虞白說:「三十多了還不老?」夜郎說:「你說這話讓我傷心,你這是拒絕我麼?誰都要老的,神仙都會老的。我一見到你,你的氣質風度就震了我,這話我不敢對別人說,可我給我說過幾次。如果兩個條件放在這裡,一是僅僅與你認識,一是和三個花裡胡哨的女子發生關係——你原諒我說這種話——我要前者,不要後者!」虞白眼睛亮亮的,說:「是嗎?夜郎還有這境界?」夜郎說:「真的。」虞白就說:「那我謝謝你,親自給你沏一杯茶吧!」就俯身撮茶葉到杯子,提壺倒水,遞過來。夜郎接杯的時候也接住了一雙手。虞白說: 「你要燙死我呀!」夜郎鬆手了,卻極快地在那雙手上吻了一下。虞白說:「這動作做過多少次啦?」夜郎才要說話,便看見城牆漫道口上冒出一個人來,急忙說:「丁琳來了!」 虞白回頭看去,上來的卻不是丁琳,而是一個胖滾滾的女人,渾身上下穿了寬寬大大的碎花布衣褲,頭髮挽著個髻兒,一綹卻撲撒下來,幾次往上別也沒別住,銳聲說:「夜郎,夜郎,我在城牆下喊沒聽著嗎?!」夜郎忽地站起身,說:「你喊我了?一聲也沒聽見的!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是找我嗎?」女人說:「不是找你又是找誰?我讓你給我打電話怎麼不打?」夜郎說:「你什麼時候讓我打電話了?」女人說:「我打電話撥給康炳的,要他轉你??你是成心不給我打電話嘛!」夜郎說:「康炳那東西又什麼時候轉告了我?先喝杯茶吧,我介紹一下,這是虞女士,虞白。」女人看了虞白一眼,虞白已經站起來,女人卻看過一眼後頭並不再轉過來,視虞白為一塊石頭或一截木頭,仍大聲對夜郎說:「你寬哥呢?」夜郎說:「我不知道的。有什麼事?」女人說:「他昨天說過你給他個帖子,我還以為他到你那兒去了,我到他們單位,單位沒人,到你那兒,也沒人,你院的禿子說你可能在城牆上,你果然在這兒!這兒多好,又敞亮,又避人,眼又寬,你夜郎多美的!」夜郎趕緊又問:「怎麼這般急著尋寬哥?」女人說:「要是往日,他就是走十年八年,一輩子也不回來,骨頭朽在外邊,我作來回想也不想!可今中午人家通知讓搬房子的,有一家要住我們那老房子,這是狗攆兔的。我原以為不急的,那幾件舊家具慢慢往過移,可人家不行了,家具都拉到門口了!這像什麼話嘛,領導退休也得有個交接班的,他這麼把家具放在門外,是李自成兵臨城下要崠禎爺上吊哩嘛!可你寬哥倒好,兔兒蹬天,沒蹤沒影!他要不是就告訴他,說他老婆在家裡得了絞腸痧了,中了毒啦,挨了刀啦,瞧他還回來不?!」說罷就走。夜郎說:「喝口水再走晦。」女人頭也不回地說:「我哪裡有你悠哉,茶水拿到城牆上來喝了?!」虞自就說:「你去幫她搬家吧,我先走呀!」夜郎說:「我知道她氣在哪裡,你不要走,你一走,我就更說不清了!」便小跑去追女人,一直追到漫道下,女人卻在那裡一塊石臺上坐了等他。夜郎說:「你不急麼,寬哥來了我和他一塊去,有什麼萬貫家產搬不完?」女人說:「就那些家產,放一把火燒了我也不心疼,我害氣你是個花花腸子,你有顏銘,你和那女子跑到這城牆頭上幹啥的?」夜郎說:「我就知道你為啥發那麼大的火。人家是我們樂社的,是熟人,來教樂器的,你剛才理都不理人家,讓我難堪哩!你知道不,還是人家在市長面前說話,才為你們要的房子的!」女人說:「是那個吳清朴的表姐?」夜郎說:「可不是的!」女人說:「那你給人家解釋解釋??你和顏銘遲遲沒進展,我早就害了氣哩,要是你和一個醜女子在那裡我也會火的,一瞧見她長得那麼好,不知怎麼心裡就躥火!你去吧。」夜郎要送,還跟著她往城門口走,女人又罵道:「你送我我尋不著路嗎?你別的沒學到,學會你寬哥的瞎毛病了,把女人不當人了,讓人家一個冷清清坐在那裡!」 夜郎就又上得城牆頭。虞白靜靜地坐那裡,問: 「那是誰?好凶的!」夜郎說:「那是寬嫂,火爆脾氣,她以為咱倆怎麼啦,是給我發火的,你別介意,解釋了,她還說要我向你賠個情的。」虞白說:「她以為咱倆怎麼啦?她和你熟,你這麼大了,按常理她要見你和一個女子在一起一定會高興的,要想法促成的,怎麼發這麼大火?夜郎,你是不是平日和女人在一起的事多了?」夜郎說:「你覺得我是大流氓啦?」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