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六六 | |
|
|
第八章 一日,天氣轉涼,街上的人已穿什麼的都有,虞白天黑時在衣櫃裡翻羊毛衫要穿,看見了吳清樸放在這裡的一件牛仔馬甲。就拿了去飯店。夜裡飯店是不賣餃子的,為了多有收入,只在門口處由三個小工賣湯圓,虞白進去,一幫人都在樓上包餃子。餃子宴裡新增了一道珍珠餃,是用雞脯肉包指頭蛋大的形狀,在火鍋裡當場現煮現吃的。吳清朴見虞白來了,便把火鍋點燃,煮了珍珠餃要她嘗,自己仍是將一摞一摞的蒸籠端出來,把擺好餃子的蒸籠一摞一摞再端進去,累得滿頭的汗。虞白坐在燈影處看他,頭髮長亂,臉瘦得兩個顴骨突出,禁不住兩顆淚子就掉下來。火鍋的底爐透刻著菊花樣,火苗撲出來,豔豔地更是一朵偌大的菊花。她無心思坐著吃珍珠餃,拿蓋子壓滅了火,去門口喊了一個小工,讓到夜市上買了一個狗肉沙鍋給清樸端到辦公室去。沙鍋端來,清樸笑著說:「自己開著店,卻去端人家的飯!這個時候了,還吃的什麼飯喲?」虞白說:「賣啥的不吃啥,這沙鍋營養好哩,馬不吃夜草不肥,黑來不吃飯身體怎撐得住?——你忙什麼?掌櫃的當成夥計了!」吳清樸說:「我忙著心裡倒暢快哩。」虞白把馬甲給吳清樸穿上,吳清樸還在說: 「大家都穿衫子,老闆穿馬甲。」虞白說:「我還不穿了羊毛衫?二八月亂穿衣,你和別人比不得的。饑了冷了,鄒雲不在,自己要學會經管自己。」原本是不說鄒雲的,卻順嘴說出,便把臉別轉到一邊去,用勺子在沙鍋裡攪,一邊吹熱氣一邊嘗了湯,說鮮。吳清朴見表姐說出鄒雲,努力笑了笑,說:「鄒雲一回來,瞧見飯店這麼紅火,她不知該怎麼驚訝哩!」虞白說:「要驚訝的。」吳清樸說:「天也冷了,她也不回來取取厚衣服的。」虞白說:「她怕這幾天會回來的。」吳清樸倒不吃了,問:「姐,你說她這幾天能回來?」虞白不禁上了氣,說:「她不回來,能死到什麼地方去?」吳清樸卻說了一句:「四川比這兒熱吧?」低頭又去吃沙鍋,一根粉條吸進口一半,一半卻粘在上嘴唇上,連嗆帶燙,一顆眼淚啪嗒砸在沙鍋沿上。虞白心疼了一下,說:「清樸!」吳清樸說:「嗯。」虞白就說:「清樸你知道了?」吳清樸身子一晃,競一頭栽在虞白的懷裡抽搐起來。 虞自抱了那頭,也淚水婆娑。兩人哽咽了一會兒,虞白抬了頭,替吳清樸把眼淚擦了,說:「我只說你不知道,你原來也知道了,這麼長的日子怎不說給我?清樸,事情已經這樣了,咱憋出病來也是劃不著的。或許,咱把鄒雲誤解了,她心還在你這裡,只是去掙些錢罷了。但是清樸,咱做事要長,想事要短,即使她變了心,可你知道世上能箍了盆子箍了桶的卻是箍不了人的,這你得有個精神準備。畢竟這個飯店大家幫著辦了起來,其中也有她一半的心血,碌碡拽到了半坡鬆手不得,只能辦好,不能辦砸。世上的事情大哩。世上的好姑娘也多哩,關鍵是你的身體和情緒。你瞧你這樣子。頭髮這麼長了,也不去理,自己開個飯店,倒饑一頓飽一頓?!」吳清樸說:「我是誠心過過苦行僧日子,她鄒雲回來了看她心理平衡不?」虞白說:「你好傻,這何苦呢?如果她能心理不平衡,她也不會跟姓寧的這麼跑逛了。你糟踏的只是你自己,你偏要吃好穿好心情好!」這當兒,小李在外邊叫:「老闆,老闆!」虞白了,卻附在吳清樸耳邊要說什麼。虞白就出來笑道:「小李辦察神神秘秘的!誰的帖子,夜郎的,夜郎又組織樂社活動呀!」吳清樸說:「我聽丁琳說了,你們是四人樂社,不肯要我去熱鬧嗎?」虞白說:「你又不懂音樂,唱歌也跑調,不會要你的。」吳清樸說:「你們倒活得瀟灑,像小年輕們一樣!哎,白姐,能不能都到飯店裡來活動?我包吃喝!」虞白說:「瞧這是不是老闆的口吻?我們是來給你唱堂會拉生意呀?!」吳清朴給小李扮著鬼臉說:「咱現在成俗人了!」 第二天,虞白按約在下午四點趕到城牆上,夜郎卻一個人仰天躺在那裡看雲,旁邊鋪著兩張報紙,報紙上放著一個熱水壺,四個杯子,一琴一塤。虞白走過去了,夜郎抬腳坐起,頭剃得青光光的,一臉油汗地笑。多久以來,夜郎第一回這麼死盯著她笑。好大的膽兒,看女人哪有這般賊的?虞白原本也是笑著的,見他放肆,偏不看他了,蹴下來噗噗地吹地磚上的土。卻想:我怕他怎的,你是錐子,我麥芒對了你!揚了臉直盯了夜郎。夜郎眼珠瓷溜溜的,幾乎要跳出來,她說:「昨日又熬夜了?——把眼角屎擦擦。」夜郎露了短處,一下子沒了輕狂勁,紅了臉雙手都去擦眼睛。虞白就勢把琴抱在懷裡,並不彈的,哧哧地笑。虞白一笑,夜郎便醒悟她作弄了他,說:「你牙上怎麼粘著韭菜葉子?」虞白說:「羞死了,跟別人學沒意思!」夜郎說:「你就會戲弄我,有本事,寬哥來了你也這樣!」虞白說:「你也敢裝大麼。」夜郎沒有聽懂,問:「我裝大?」虞白卻再不理他,低頭撥弄琴弦。夜郎就坐端了等著聽,她又不撥了,把琴放在地上,一乜眼兒說:「樂卒土活動,今日競這麼早的?」夜郎說:「吹吹唱唱那還是天黑下來的事,約著你早來,我請吃茶的。」從一個小菜盒裡撮了茶放在一個杯裡。 虞白說:「什麼好茶待人的?」拿了茶看。茶是紫陽的一級富硒毛尖。夜郎說:「這是清明前三天的茶,是紫陽的_位朋友送給陸天膺,陸天膺的夫人又送給南丁山的。我喝過一杯,果然不錯,不敢私吞了,拿來讓你們嘗的。」虞白說:「是茶真的不錯,還是因了陸家那年輕夫人送的原因才有了味?」夜郎說:「我可不知道那小夫人的故事。你是知道的?」虞白說:「我只知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夜郎說:「過不了美人關的都是英雄了?——那我也是英雄!」虞白說:「你說什麼?」卻並不讓夜郎回答,端了茶杯,定定地盯那純正的綠,一層絨絨的白氣就浮在杯口,抿一口,說聲「好」。 就揚了頭看夜郎:「要是喝茶,請人去你家喝好了,偏來這地方,大天白日地招人現眼?」夜郎說:「一男一女坐在城牆頭上,就是讓滿城人都看的!我是閒人,我怕了誰?只是怕你不敢來的。」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