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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開業了十天,餃子宴樓的生意還好。常來吃飯的有一個女子,吃了飯曾經索要過餃子名稱單,說要幫助飯店宣傳宣傳的。吳清樸起初以為她是哪個報社的,問她認識不認識丁琳?這女子問丁琳是誰?吳清朴說丁琳和西京所有報社的記者也熟哩。這女子卻說她不知道西京有什麼報,口氣很傲慢的,要求飯店能每天中午送一籠蒸餃到她的寓所去。只要付錢,餃子宴樓有這個業務,小李就每日去送蒸餃到一座小樓上去。回來卻說那女子是紅唇族。五順說:「什麼紅唇族,是金絲鳥。」吳清樸問:「你們兩個倒知道得多,什麼是紅唇族和金絲鳥?」五順說:「你連這些都不知道呀?紅唇族是那些歌舞廳裡做三陪的,金絲鳥卻是被來西京做生意的香港款爺包養的。」吳清樸聽了,心裡突然間不舒服起來,想起了鄒雲。又過了數天,鄒雲還沒有回來,吳清樸有些急,去平仄堡詢問有沒有鄒雲的消息。經理卻說鄒雲七天前就托人捎了辭職的口信,賓館已經與她沒什麼關係,只是她有三天的加班費還未領,有九元九角錢。吳清樸昏頭沉腦地給虞白說,虞白剛剛收到鄒雲的信,信上說她已在甯洪祥的公司正式上班了,是辦公室的秘書,信上還說,她怕吳清樸不同意,產生誤會,特寫信給表姐,讓表姐把情況告訴清樸,這樣,清樸辦飯店,她掙外快,日後會攢一筆錢的,並且問道飯店開業了沒有,生意是否紅火?吳清朴氣得嘴臉烏青,說:「她還操心飯店?早知道她要這樣,我也不停薪留職了!要掙錢靠咱的勞動去掙麼,給一個暴發戶的當什麼秘書?白姐,你說這是不是傍大款?!」虞白也是窩了一肚子火,聽了吳清樸的話,卻說:「話說得這麼難聽,你是成心不想娶她嗎?一開始你就把她寵出了毛病,我說有你日後受的氣,現在怎麼著?當初去巴圖你管不了,這陣已經做了秘書,又辭了工作,你就讓她先幹著吧。——她是太得意了,以為她想幹啥就能幹成,沒吃過虧的,讓她摔打去吧。」吳清朴勾了頭,長出短歎地說:「你說她不會出別的事吧?」虞白說:「她也不至於那麼賤吧。」

  這話說過了半月,虞白聽飯店的小李講,他居住的院裡的禿子說在火車站賣燒雞,看見了鄒雲和一個高個男子在軟臥包廂裡,那列火車是開往成都的。虞白心細,並沒問那高個男人的模樣,只問鄒雲穿的什麼,戴的什麼?小李說,禿子說啦,鄒雲穿的是緊身牛仔褲,腳上的鞋是意大利的那一種,特高特大的後跟,上衣是白色的緊身汗衫,脖子上是金項鍊,胳膊上是金手鏈,手上幾個鑽石戒指哩。虞白心裡說:完了。兩個人搭車路過西京而不下來,要不是去成都旅遊就是去辦貨收款,即使辦貨收款,千里之行,十天半月,一男一女就難說得清了。虞白叮嚀小李此話不要再給人說,小李點頭稱是,甚至也告誡虞白同樣不要對誰提起,他是第一回對她說了是非。虞白自此有了心思,多去了飯店照看,瞧著清朴沒黑沒明地忙,便為他操掛吃的穿的,無限可憐。誰知清補也是知道了,小李把禿子的話同樣說給了清樸,也告誡清樸不要對誰提起,他是惟獨給清樸一人說的。吳清樸是兩個晚上沒有合一眼,躺在床上不敢作想。老實的人雖然嘴笨。內心卻豐富,一想像起來眼前盡是烏七八糟的圖像,歎自己為了鄒雲而下海掙錢,自己掙錢了,鄒雲卻去傍更有錢的主兒,離酐己更遠,不覺腹內如焚,又氣又惱。平日有了愁悶,去給虞白傾訴,如今這事卻怕惹得表姐悲傷,數次強忍著也沒把話說出來。要說的話不說出口,這話就在肚裡發邪氣,如火,如刀,如毒藥水,吳清樸飲食不振,肚子發脹,日漸削瘦起來,也不大再去虞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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