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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五章

  翌日,夜郎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的,小李正用拖把拖地,見他坐了起來,就嘟囔不迭著他昨日一夜所受的罪孽。夜郎只是嘿嘿地笑,罵了幾聲李貴,掏了錢讓小李到街上買了糟糕去吃,自己則去找到工商局長的兒,讓其去找李貴貸款。李貴雖收了幾條「紅塔山」香煙,拿派作勢了一番,但還是貸了款,當場提出辦營業證的要求,那兒子滿口答應,甚至發誓起咒,總算把一場事安妥下來,夜郎便覺得胸悶頭暈,回來扳倒頭又睡。

  睡起來,才要去清風巷通知吳清樸,卻有人在院門口打問夜郎是不是住在這裡?早惹動得全院的人都出來看稀罕。五順跑上來說:「夜郎,來了個花不棱登的要找你!」夜郎說:「這麼多的事!我成國家總理,日理萬機啦!」立在樓梯過道往下一看,見是丁琳,沒有聲張,先返身進來把衣服穿好,就提了床上的毛巾被來疊。丁琳就上來了,說:「夜郎你好大架子,滿院人都出來迎我,你倒絲紋不動!」夜郎趕忙讓坐了,又端了臉盆要去打水,五順便奪了盆子去了樓下,他就笑著說:「我哪能想到是你,你瞧瞧,你來了人都殷勤了!」丁琳說:「我是『毛主席來到咱們農莊』麼!你就住在這兒?」夜郎說:「貧民窟,不習慣吧?」丁琳說:「房子不錯,只是院子裡有股腥味。——你把扣子扣好。」夜郎低頭看了,忙亂中衣服的扣子沒有扣齊,臉就紅了一半。說:「這院裡男人多,你要不來,我們還都赤著膀子的。」丁琳說:「有女人才有文明,這麼說,你是希望我常來噦?!近日忙什麼呀?那日見面你答應了戲班演出要請我們票的,聽說你們去了電機廠了,盼你送票的,盼得眼裡出血了也沒個影!不給我還罷了,吃了人家虞白的酒,也不給虞白一張票?」夜郎噎得沒話可說,起身給一個茶缸倒水,嫌茶缸不乾淨,正好五順端了清水來,又讓五順再去洗洗缸子。丁琳說:「我帶有杯子的。」從手提包掏出一個空咖啡瓶子來。夜郎說:「到底是文明人!」把茶水沏了,讓丁琳洗臉。丁琳洗了一下問有沒有香皂,夜郎說:「我長這麼大從沒用過香皂的。——五順,你給咱出去買塊!」丁琳說:「別支使人了。」洗好了,笑著說:「我說你臉黑,原因是不用香皂祛垢甲嘛!」夜郎說:「把這張臉皮剝了裡邊還是黑的!」丁琳就看著夜郎的臉,又笑,說道:「虞白眼就是毒,說你是馬面真是馬面!你不送票是不是嫌路遠怕我們不去的?你知道不,虞白原先就是那個廠的。」這使夜郎有了驚訝,便說:

  「她在那兒,幹過?那是個大廠呀,效益還可以,怎麼就調離了?」丁琳說:「她哪裡是調離,她現在是吃了勞保。近日老毛病又犯了,你也不去看看。」夜郎說:「什麼老毛病,嚴重不?」丁琳說:「神經衰弱,睡不著覺,人常說白日夢,她真的是白日也做夢的。」

  夜郎說:「你們女人家夢多,女人夢,狗屁蹦——沒意思的!」丁琳說:「你說這話可傷人心啦!虞白連著給你做了幾個夢,還夢見過她一次進了一間房子,房子裡有一個大炕,炕沿上坐著你,炕裡邊背身睡著一個穿紅衣的女人。夜郎,得說實話,你有沒有一個穿紅衣的女人,或許那是你老婆呢?」夜郎笑道:

  「我老婆?瞧我這樣子還能有個老婆?」一直站在門口的五順說:「夜郎,顏銘是有件紅衣的。」夜郎瞪了五順一眼,五順沒趣便下樓去了。丁琳看在眼裡,說:「顏銘?這名字蠻脆的!」夜郎說:「他說的是我的一個乾妹子,原在祝一鶴家當過保姆。」就端了洗臉水往樓下水池去倒。

  走下來,院子裡立了好幾個人,聽見五順在說:

  「我是說了,說顏銘有件紅衣的。」小李說:「你這不是讓夜哥難堪嗎?」五順說:「我怕夜郎一見那女子心裡長出草了,偏要這麼說!」夜郎嘩地潑了水,低聲說:「五順,你小心我過後揍你!」五順說:「你敢揍我,我就告了顏銘!」拿手指戳自己的腮,羞夜郎。夜郎怕他再說出什麼,忙上了樓。丁琳說:「夜郎,好好坐下來說一會兒話——我有好事告訴你。」夜郎說:「你能來就是好事,還有什麼?」丁琳說:「我要托你寫一篇文章的。你先不要推辭,我知道你寫過材料!民俗博物館你知道吧?這就好!其實很簡單,寫寫民俗館的建築,費不了多少神的,目的也不外乎是想讓你拿些稿費了好招待我們。你曉得不,這是虞白的主張。」夜郎說:「你說是虞白的主張,我就不信了,那民俗館虞白能不熟悉,偏偏讓我去寫,我連民俗館去都沒有去過。」丁琳說:「我也知道虞白是什麼意思,她恐怕讓你去那裡看了,館又離她近得很,變個法兒邀請你的。」一對眼睛就看著夜郎。夜郎心下高興,卻把臉歪過一邊,說:「你又要作踐我!其實我正要去她那兒的,你就來了。」丁琳說:「你們早聯繫好了的,這賊狐子只會捉弄我!」夜郎忙說:「哪裡!清朴和鄒雲托我幫忙辦營業證,通融好了,通知他們去辦手續呀。」丁琳說:「夜郎這麼積極呀,清朴是虞白的表弟,你就替人家辦事,我來上門求你寫材料,你還吱吱嚀嚀的!」

  夜郎說:「只要你不嫌我寫得蹩腳,我哪裡敢不遵命?!」丁琳說:「說話算話,現在咱就過去。」

  丁琳要夜郎換換衣服,夜郎沒有什麼燙好的衣服要換,丁琳倒責備了他:總得先脫了短褲換條長褲吧?總得穿襪子吧?不顧穿襪子也該把趾甲剪一剪。夜郎紅著臉,讓丁琳先到門外,自個換了長褲,剪了趾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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