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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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飯,那人要走了,還說:「把支票拿好,小心丟了!」他們把支票就放在鞋殼裡去東大街,並商量了取了現款,一人走在中間,兩人一前一後護著,以防壞人打竊。結果去了銀行,銀行說支票是作了廢的,他們就急了,忙去那人所說的公司,可哪裡有尚武街甲字178號?!三人抱頭哭了一場,罵那騙子,罵西京城,罵自己昨晚上說女人!罵畢了,就去派出所報案,派出所的警察讓寫了材料,說:「好了,回去吧。」他們說:「這一寫就完了?」警察說:「這不完又怎麼著?騙子又不在派出所,我們總得去查訪呀!」又是一日三次去派出所查問抓到騙子了沒有?沒有。三個人就三天裡在城中東跑西竄,希望能碰上那個狗日的。也真巧,竟在德安巷口的酒館裡碰見了!狗日的坐在店裡喝蛇膽燒酒,下酒的菜也是油炸的蠍子。他們隔玻璃窗瞧見了,一下子撲進去就按倒了。 那人個頭不大,力氣是沒他們大的,按在地上擰蹭都沒擰蹭的,就扭到派出所來。那天已是晚上十點,派出所只有一個姓黃的警察值班,當時審問了,騙子也承認下來,姓黃的就把他用銬子銬在房裡。騙子卻說他沒有錢,讓給他的小姨打個電話,他小姨在一個賓館工作,讓她帶了錢來贖他。後來那個小姨就來了,畫藍眼圈,染的黃頭髮,一身的香水氣,熏得他們直噁心。騙子銬在里間,姓黃的和女的在外間,姓黃的原讓他們夜裡不要走,就守在門口看護騙子,但姓黃的和女的談的時間長了,把外邊的門也關了。關就關了吧,人家在裡邊做什麼,他們不敢看的,只要能把錢追回來,人家幹什麼事咱管氈他了?再後來,那女的就出來走了,姓黃的出來送女的,說他肚子饑了,讓他們去買些熱包子來吃。 事情就出在了這裡——一個人出去買包子,到底買多少,錢要三人分攤的,總擔心去一個人買了,將來以少報多,三個人心奸了,就一齊去買。但是,等把包子買了回來,騙子卻沒有了!姓黃的說他去上廁所,回來便沒見了人,銬子是用一顆釘子撬開的,還拿了撬開的銬子給他們看。他們知道姓黃的做手腳了,拉住他說不行,姓黃的就凶起來,說他們打鬧派出所,掏出電棒擊他們。他們哭著出來,也不敢再住客棧,從昨日夜到現在只是在街上訴哭,討起零錢好回去呀。 夜郎聽他們噦噦唆唆說了半天,一把把鼻涕捏下來甩在地上。髒手在路燈杆上摸摸,又在腿面上擦,逢著幾個人過來了,就拉了哭腔訴苦,說:「大叔,大叔,行行好,給個幾角錢好做盤纏啊??」夜郎啪的一聲扇了一巴掌,那年輕的叫道:「你打我?你為什麼打我?!」夜郎罵道:「孬種!在這兒哭鬧讓誰同情你?為什麼不再去派出所?派出所也不只是那姓黃的一個人開的!就是派出所不管,怎麼不去找分局,找公安局?!」那人說:「到哪兒去找?去找誰呀?肏他娘,這西京是啥氈城嘛,我再不來啦!」夜郎說:「你就是再不來,也得回去後再不來,你現在怎麼回去?」那人說:「我怎麼回呀,回去了那一萬元的債我拿啥去還?實在不行,我就去撞車啊,讓車軋死我,我掙個屍體錢。」夜郎說:「像你這號人,死了賠命價是一千元也多了。」 那人聽了,就號著哭起來。夜郎搖著頭要走,又不忍心走,瞧街上有沒有警察,沒有,就罵了寬哥,該用上你了你不在,幹那些少鹽沒醋的事頂個屁用?!就說:「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找個人來。」那人說:「你可再不敢騙了我們,我們跟了你一塊去。」夜郎說:「我真想再扇你個耳光,這陣倒這麼多心眼!我騎車子,你們三個人怎麼走?」那人說:「我雇個三輪車,咱一塊坐上,車子也坐上。 錢我掏麼!」四人趕到掛有「免費打氣」牌子的地方,寬哥果然在那裡。寬哥似乎更高興,一見面就拉夜郎在一邊,悄悄地要借錢哩。 夜郎看著寬哥臉上有一道傷痕,說:「和嫂子又打架了?」寬哥說:「男不跟女鬥,雞不跟狗鬥——我讓著她的。」夜郎瞧他說得認真,也不敢笑了,說: 「好,男子漢大丈夫!得多少錢?」寬哥說:「五十。」錢給了,夜郎說:「和嫂子一吵嘴你就沒錢了,你得給你攢些私房錢哩,出門在外,一分錢難倒個英雄漢哩!」寬哥說:「我沒空和你油腔滑嘴!」就跑過馬路,瘦高高的個子一晃一晃地躲閃著車輛,一隻鞋就脫了,蹴下去系帶兒,一時系不及,一條腿就踮著到了馬路的那邊。柵欄上趴著一個女人,二十四五,腆著個大肚子,接了錢,不停地給寬哥點頭。過會兒,他過來了,洋洋得意,嘴裡哼著小調兒,對夜郎說:「你瞧著那女子了嗎?」夜郎說:「長得好!」寬哥說:「你個色狼!這女子是從寧夏跑過來的,手裡拿了張字條,來問我:有這個字條,車站能不能讓坐車?我看了那條子,是寧夏收容站出的證明,上面寫著:雖系騙婚,但身懷有孕,放其回原籍。我說快把這條子收了裝好,還不嫌丟人嗎?今年多大啦?她說二十二了。哪裡人?安康西鄉的。她是沒錢,說嫁給人家的錢寄回給她爹了,如果我能借給她錢,她一到家就把錢郵還回來。可我身上偏偏沒錢,不借她吧,她以為我這個警察不借她——警察都不肯借,誰還會借?借她吧,到哪兒找錢去?你來得正是時候,是雷鋒哩!」夜郎說:「我是個瓜腺!」寬哥說: 「怎麼啦?」夜郎說:「那樣個女子,能去騙婚,還能給你還了錢?」寬哥說:「你別把世上看得太肮髒了,那女子就是個騙子,那肚裡的孩子總不會也是個壞種吧?!錢我會還你。」夜郎氣得說:「你真真把年代活錯了,活到古時候你是個賢人,活到六十年代,也是個雷鋒,活到現在麼??」寬哥說:「我只當好一個警察。」夜郎說:「好,好,好警察!那我現在就尋你吧。」便把三個農民上當受騙的事說了一遍。寬哥氣得就在身上抓起癢來,手在背上夠不著,從地上撿了個樹棍兒從後領伸進去撓,說:「人呢?」夜郎回頭看時,三個農民卻去商店買煙,急急跑過來,拿煙給寬哥散,寬哥說不抽,農民說抽吧抽吧,把一支煙架在了寬哥的耳朵上。 寬哥問:「是哪個派出所?」農民說:「某某路派出所。」寬哥說:「你們可要說真話,派出所一般是執法行事的,你們要說謊污蔑了他們,那我是不依了你們,若真是那回事,我倒容不得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的湯!姓黃的能認得嗎?」農民說:「燒成灰也認得他,麻稈子腿,狼掏的臉!」寬哥說:「狼掏的臉?」農民說:「臉是個凹形,一看見那種臉,我們就來氣兒了!」寬哥說:「那跟我去分局吧。」去擋了一輛出租車。農民卻不上,說要步行。夜郎吼道:「不讓你們掏錢,不坐白不坐!」推進車裡,看著走開了。 忙活了大半天,夜郎才到了清水巷,吳清朴在,虞白卻出去了。 夜郎心下有些怏怏,但人卻放鬆了,寒喧了數句,就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吳清樸當然願意幫忙,當下就相跟了去找劉逸山。 吳清朴與陸天膺並不熟,但與劉逸山是世交,走到巷口,他買了一瓶「五糧液」帶著,夜郎這才想起自己空手,也要去買些禮品,吳清樸制止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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