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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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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蠶馬》寫的是有一戶人家,父女二人,家境貧寒,卻養著一匹強健的白馬。後來發生戰亂,父女在逃難時走散,女兒帶著馬到了一地,不知父親生死下落,常在家獨自啼哭。一日,一邊飼馬一邊說:「馬呀馬呀,你如果能尋著我父回來,我就嫁了你。」馬突然一聲長嘶,脫韁而去。,三天后,馬果然在幾百裡外找著了女兒的父親馱了回來。父女團聚,十分驚喜,重返家園生活。但是,女兒卻再不提起嫁馬的事,馬終日眼裡含淚,半年後便死了。馬一死,父女將馬剝皮,釘在牆上晾乾,不料,女兒路過釘有馬皮的牆下,馬皮突然掉下,忽地將女兒裹住。等父親聞聲趕來,那裹了馬皮的女兒卻變成了一隻蠶,蠶頭酷似人首,蠶身又似馬體,人稱之為蠶馬。夜郎看了,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抬頭看天,天上正飄過一朵黑雲,四周的人喜歡地叫:「這下好了,要落雨涼快了!」但黑雲停駐了半日,一陣風吹來,卻又飄遠不見了。 怏怏地,夜郎去了祝一鶴家。 祝一鶴英武的時候,夜郎一有空就往祝家來,西京城裡沒有丁點親戚,心裡的話只有給祝一鶴說,給顏銘說。祝一鶴並不過多地聽他的訴苦和委屈,總是拉他喝酒,用謔語戲弄他,而顏銘則要做一頓鹵面的。夜郎已經習慣了這條道路,雙腳下意識地走到了巷口,才不禁長嘯起來,感歎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復回了。他拐進菜市,買了些菜,給老頭提去。 顏銘恰好也在,正給祝一鶴擦澡,見了夜郎喜歡地說:「快來幫個手,去換盆水。」祝一鶴似乎病又重了一些,口裡不停地往出流涎水,阿蟬要剃了那鬍子,他又不讓,就把一個小瓷缸兒拴了系兒從頭上掛下來吊在下巴下。夜郎心裡更是難受,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遭這樣大的罪!擦洗了身子,祝一鶴就靠在床頭上不動了,阿蟬也去廚房收拾飯菜,夜郎和顏銘坐到了臥室來說話。夜郎說:「顏銘,今日這一身好看!」顏銘其實穿得很隨便,上午洗澡,臨時換上了阿蟬的一條咖啡平面布的短褲,上衣是一件白汗衫,汗衫塞在短褲裡,勒一條寬皮帶。顏銘說: 「我穿什麼都好看!」夜郎說:「是的,臉上如果再沒有那些紅疙瘩,就更好看!」顏銘忙一捂臉,說: 「討厭!討厭!」隨即偏仰了面,說:「有紅疙瘩也好看!就是好看!」夜郎說:「謔,顏銘也自信了!」顏銘用防過敏霜在臉上塗了,說:「當模特把我也當大膽了,表演上要求一出臺眼睛要掃視觀眾,轉身往回走時,眼光要從觀眾席上往回收,開始我很怯的,眼睛不知往哪兒看,指導說:要自信,要覺得這陣兒自己是最漂亮的!果然這麼想著,什麼也不怕了!尤其在臺上,台下是一陣陣的掌聲、叫好聲,有人就給獻鮮花的,上來要合影的,我就來了感覺——」夜郎說:「感覺披了被子要上天呀!」顏銘瞪了一眼,說:「我感覺我活成人了!」夜郎說:「我突然也有了感覺!」顏銘說:「什麼?」夜郎說:「——我想吻你!」 顏銘氣得才要罵句什麼,夜郎卻上來抱住了她,同時用腳把門輕輕地鉤合了。顏銘接受了那一雙手,一雙手卻得寸進尺,且把顏銘抱起來往床上去。顏銘掙扎了一會兒,力氣不支,乾脆就一動不動了,說:「你真是膽大,阿蟬一會兒要進來了!」夜郎咽著唾沫,也不回答,只急得手腳忙亂。廚房裡阿蟬在剁餃子餡兒,刀和案板哐哐價響。顏銘說:「祝老在牆那邊躺著,咱都是客人,就在人家家裡幹這事呀?!」一句話將夜郎手停住,身子慢慢軟下來,坐到床沿上了。顏銘扣好了衣服,一邊理頭髮,一邊說:「聽我話,噢,幾日寸我過你那邊去。」夜郎說:「一說祝老的病,我這心裡就難受了??他現在下巴上掛個缸子,樣子實在不忍心看。」顏銘說:「多少醫生來看過了,他們都是沒辦法,是不是再請個氣功師來??」 夜郎沒有言傳,悶了一會兒,突然問:「祝老的生辰年月是幾時?」顏銘說:「不知道,這可以從他的身份證上查。你是說他的生日快到了嗎?」夜郎說:「我想起那個劉先生了,他這病中西醫不行,氣功也不行,恐怕得想想別的門道。」顏銘說:「鄉下人常用捉鬼弄神的那一套也真的治了些怪病的。」夜郎說:「你在鄉下也呆過?」顏銘頓了一下,說:「聽說的唄。」就去找祝一鶴的身份證,陽曆是一九三二年五月二十七日,又去日曆牌上查出陰曆為四月二十三日。夜郎就用筆寫在胳膊彎上。這當兒,阿蟬在廚房喊著來包餃子呀,兩人便去了廚房,不再言語。 餃子餡剁得很多,滿滿地裝了一大盤子。顏銘拿勺子挖了些用舌頭舔著嘗鹽的輕重,便說:「阿蟬,你放蝦皮了?」阿蟬說:「嗯。」顏銘說:「我不是給你說過嘛,祝老是不吃蝦的。」阿蟬說:「我放得不多,多少放一點有味的,再說你們都在。」夜郎說:「我們吃不吃是閒事,伺候祝老,就以祝老的口味為准。他現在說不成話,咱不能虧了他。」阿蟬就沉了臉,說:「夜哥這麼說,我虧了祝老了?」夜郎說:「我沒有說你虧了祝老,意思是他已成了這個樣子,咱儘量做好些,他喜歡吃什麼就做什麼。天也熱,多擦身子,梳好頭,那涎水缸子要勤換著洗著,不說來個人看了好看些,咱心裡也安然。,』阿蟬說:「我哪天不是換洗幾次缸子?涎水味兒真難聞,我吃飯一想起來心裡都嘔的——夜哥沒有伺候過人,不知道伺候人的難哩!」 顏銘說:「辛苦我知道,夜哥這麼說也是說氣話的,都不說了,阿蟬,你取些肉和韭菜來,咱給祝老重弄餡兒來。」阿蟬從冰箱取了肉和韭菜,才要去洗,有人敲門,阿蟬去開門,和來人在廳裡說話。顏銘看了夜郎一眼,夜郎便去洗肉,聽得廳裡在說:「阿蟬,餃子熟了沒有?那邊吃漿水面的——掙那麼多錢,卻是窮肚子,就愛吃個漿水面,我可是吃得不想吃了!專空了肚子???」「噓」的一聲,是阿蟬在說:「有人哩。」來者說:「那還算人,活著和死了一樣!」阿蟬說:「不是,不是的。」接著腳步聲去了臥室,門吱地掩了,兩人嘻嘻格格地在裡邊做什麼。夜郎低聲說:「她叫了誰來吃餃子?」顏銘說:「前邊樓的,叫小翠,是她介紹了小同鄉在那家也當保姆,常過來的。」夜郎說:「我說今日餡兒這麼多,她還會招了人來吃飯,怎麼這般做保姆?」 顏銘說:「你少說兩句,晚上了我和她說。」夜郎洗好了肉,又洗了韭菜,切了一半,阿蟬還沒有過來,就過去要叫阿蟬,但臥室的門卻插了,叫道:「阿蟬,阿蟬,調料在哪兒?」門開了,床沿上坐著一個女子,瓜子臉,丹鳳眼,燙著頭髮,一邊倒地梳過來,擁在右耳一大堆,上邊別著一個有著花的紅塑料卡子,滿臉通紅,忸怩不安。阿蟬趕忙往廚房去。那女子就站起來要走,到客廳了,叫道:「阿蟬,我走呀!」阿蟬說:「在這吃些吧,今日餃子多的,銘姐也回來啦,你不陪陪?」顏銘只好說:「急什麼,飯快要熟了,吃點吧。」那女子就說:「銘姐留我,那我就不走了,銘姐今日好漂亮喲!」阿蟬說:「銘姐什麼都占得齊,個兒高,臉又好看,咱們要有人家一個方面的好處,咱現在也不當個保姆,天南海北哪兒都敢去了!」 餃子煮熟後,夜郎吃了一碗就告辭而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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