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二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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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說:「我突然想起個事了!古人講杞人憂天,你說天應不應憂?」寬哥說:「天有啥憂的?」夜郎說:「人身上落白甲是人病了,天上落雪片,雪片就是天在落白甲,那個杞人一定是看見了天上落雪而想到天在患牛皮癬而憂了!」寬哥說:「你這腦子總有一天要犯毛病的!」跳進水池,淋浴起來。 洗好了,夜郎給寬哥塗了藥膏,兩人回坐到客廳吃茶說話。夜郎就說了他去陸天膺家托要符,如何見到吳清樸,又如何去了虞白的家,還說了劉逸山的醫術和卦術,他想請劉先生去為祝一鶴治治病,也建議寬哥去治牛皮癬。寬哥只是搖頭,說現在到處都是治牛皮癬的個體診所,但沒有能根治的良方,愈是不能治的病,在治這類病的方面就愈多名醫。這當兒,服務員進來招呼,說是經理在飯廳等著二位去用餐。寬哥說:「還真的在這兒吃飯?」夜郎說:「吃去,吃了白吃,不吃白不吃。」去餐廳吃罷飯,天就黑下來,賓館裡外燈光輝煌,經理邀去歌舞廳,說顏銘他們一會兒表演,有什麼話去那兒也好說。寬哥不,還是讓經理去看顏銘來了沒有,讓她先到房間來說說話。 經理去了,兩人乘電梯到四樓。剛出電梯,一個女服務員拿眼睛看夜郎,夜郎也迎目注視了,腳下便遲疑了。寬哥捅了一下,悄聲說:「你這毛病倒多!」夜郎說:「覺得面熟。」寬哥說:「漂亮女人都分不來的,此人肉過於骨,一副媚態,你知道是什麼人?少黏糊!」兩人低了頭快步就走。服務員卻在後邊攆來,皮鞋聲碎碎的,說:「先生,先生,你是不是在戲班?」夜郎駐足了,回頭說:「你是??」 那人說:「果然是,我的眼睛還是毒!你不記得啦?那天咱們見過面的。」夜郎忽然記起,說:「是我和吳清樸在一起???我覺得面熟,又怕認錯了人引起誤會。」那人說:「我是吳清朴的未婚妻,叫鄒雲,就在這兒吧臺上。」夜郎高興地說:「寬哥,你要尋吳清朴和虞白,容易得很麼,鄒小姐就在這兒!這是寬哥,他會樂器哩。」二人握了手。鄒雲說:「警察也懂音樂?!」寬哥說:「警察只會捉人!」三人都笑了。鄒雲說:「要見白姐,我指揮不動她,要找清樸我隨叫隨到。現在叫他來嗎?」寬哥說:「這方便嗎?」鄒雲說:「有啥不方便的,寬哥是警察,以後要求你的事還多哩。我嚇嚇他,給他打個傳呼,就以派出所的名義讓他立即到賓館來!你們是幾號房?」夜郎說:「四零二。」鄒雲就去拐彎處的服務台叮嚀服務員:送些飲料和水果到四零二。自個才乘電梯下去。 回到房間,夜郎問:「這女的漂亮吧?」寬哥說:「我看不如顏銘。」夜郎說:「你別意氣用事,漂亮是實際存在的,顏銘好是好,可沒人家的城市味。」寬哥說:「夜郎,我告訴你,今H和顏銘只能談好,不能談崩,你要是連顏銘都不滿意,我看你就徹底地沒救了!」夜郎說:「你別給我扮警察臉,我又不是你的罪犯。」寬哥說:「那說不準。過一年半載,你破罐子破摔下去,什麼壞事也要幹了,到時候我也就認不得你了!」一陣敲門聲,經理進來,說顏銘他們是來了。但很快就要表演,正在化妝,她說表演一完就立即來的。經理便取了象棋與寬哥對弈。 連下了四盤,顏銘來了,久日不見,夜郎幾乎認不出她來,人已經不再披髮,光溜溜的腦門上頭髮往後梳去,軟軟地盤個小髻,耳前膚色嫩白,鬢毛稀疏,顯出了一顆以前並未注意到的黑痣。妝還未卸,長眉粉鼻,紅唇皓齒,上身穿一件黑色棉綢無領短袖緊身小衣,下身是發白的牛仔短褲,更突出了兩條長腿如椽一樣挺直結實,幾乎是全身的五分之三,光腿光腳蹬了一雙細高跟深幫皮鞋。站在那裡微笑,房間裡也明亮了許多。經理說:「人還是要經見世面,顏銘在髮廊的時候,只是個俊女子罷了,瞧現在,容光煥發,光彩照人,這站相就不一樣了!我真後悔沒留下她在公關部裡。」顏銘趕緊坐下來,將雙腿絞了放在沙發下,說:「經理是笑我還是模特的站勢吧?我也討厭了我自己,稍不注意就站了臺步,真擔心以後走到哪裡人都能認出是當模特的。其實我是個啥嗎?!」寬哥說:「我不滿意的就是你這自卑!我早給你說了,不要無端地長籲短歎,不要老覺得自己不行!顏銘哪一點比人差?拿出滿城的女子來,有幾個又能比過你了?!」顏銘說:「別人不誇自己誇。」低首倒不好意思。寬哥說:「頭抬起來!仰頭的女人低頭的漢,那才是厲害人的!」顏銘仰了頭,笑了說:「笨狗紮個狼頭勢,這樣行了吧?」寬哥就也笑了,說:「顏銘老買,見了我們也不說些熱乎話,也不問我們吃了沒喝了沒,還得我當大哥的給你倒水?」顏銘趕緊要去倒水,說:「都是兄妹,我熱乎過火了也顯得假來。吃飯還用得著我嗎?老闆在這裡嘛。」 寬哥說:「有個好工作也不容易,好好幹,將來給咱當個名模!站臺步有啥?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演芭蕾舞的出來一看就是演芭蕾舞的,當模特就要走到哪兒都看出是做模特的。,夜郎,你說是不?」夜郎一直未說話,便說:「那當然,警察當慣了,看誰都是壞人的。」顏銘就笑,說:「你不耐夏,似乎瘦了。」夜郎說:「是嗎?」摸摸下巴,毛烘烘的,又說:「怕是沒刮鬍子——年紀大了,一日不刮鬍子就面目全非了!」顏銘說:「貓一生下來就有鬍子的——誰說老過?你給我充大還罷了,當著寬哥面說這話臉紅不紅?」寬哥說:「人家進了個鬼戲班,就眼高心高,哪裡還有我?他是瘦了,多久沒見顏銘了,也是操心,幾次說顏銘去模特隊習慣不習慣,要來看看,可我哪裡有時間?今日硬被他拉了來。」顏銘說:「他怕沒這份心吧?你瞧他那褂子,髒得像抹布了,自己管不了自己,還會操心人呀?!」寬哥說:「也是的,女人需要照顧,男人比女人更需要照顧。夜郎,把衣服脫了,讓顏銘洗把水。——光膀子怕啥?自己的妹子麼。」顏銘也說:「熱天好幹,誤不了你走時穿的。」拿了褂子就進洗漱間裡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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