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英國情人 | 上頁 下頁 | |
四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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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讓我快快看到你 他重新走上珞珈山,已是下午五點多鐘。山上山下,初秋花種沒離開時那麼繁多,但樹葉在變化,綠中帶了點淺黃、深黃。望著遠遠近近的武漢三鎮,朱利安一下感覺自己成熟了。他與林,現在應該說年齡相當。站在山上的一條岔道,不知是先去自己家,或是林的家? 他是突然走掉,也就是突然失蹤的,這麼久,整整一個半月,她會怎麼想?對她的想念這刻轉成了害怕。 他希望林一直在等待,沒有拋棄他。好吧,這次冒險,就算是一個考驗,考驗林是否真正愛他,是否像他愛她那麼深刻而熱烈? 仿佛是回答他,天空出現一道虹。 好兆頭。 再偏一些,從珞珈山看東湖,都在霞光的七彩之中。 見到朱利安,僕人們驚異地說,應該拍個電報,讓他們去漢口接他。他們忙著準備飯菜。而朱利安回家頭一件事就是洗澡,從船上下來,又從江對岸擠過來。他從衣服到鞋子都髒髒的。頭髮很久未剪,亂蓬蓬地蜷在頭上,滿腮的胡茬,他的樣子肯定像中國古畫中的胡人。 匆匆洗了個澡,刮了臉,換了乾淨衣褲。下樓來,僕人說飯菜馬上就做好了,他肚子真餓,還是往門口走,在山間小道上,連跑帶滑,落葉沾在他的鞋底,他有些喘氣地到了林的房子前。 朱利安說要見程院長。僕人去通報回來,說程院長在樓上書房等他。進去一看,有幾位客人,在花園和客廳。朱利安徑直朝樓上走,這是他第二次上樓,程坐在書桌邊,林站在他一旁。程站起來和他握手,林沒有動。朱利安真誠地道歉,為不辭而離職,請求原諒。 程客氣地說,問題不大,一點小困難而已。上學期末,學生要分數畢業,學潮就自動結束。三十五天暑假已過,新學期開始,學校已開始上課。找不到朱利安,剛請了一個代課教師。現在朱利安回來了,必須先安排辭退代課教師的事,然後朱利安馬上就可以上課。「我們都以為你失蹤了。」程說這話時,僕人端著茶碗茶壺上來。 程幾乎沒有任何埋怨,而且,希望朱利安繼續他富有成效的教學,直到他兩年合同結束。 朱利安明白,程在暗示,不會與他這樣的教師續簽合同,不過他此時不在乎這種事。他的眼光早就移到林身上,她穿著家常衣服,很樸素,一點也沒有以前的華麗。但這正是他想見到的樣子,一個妻子的模樣。林站到程的椅子背後,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要一直看著林,他繼續與程說話。 背對著窗子,但他依然看得出來,她臉整個瘦了一圈。當朱利安的眼光再次觸及她時,他心裡非常不好受。她一直沒有說話,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窗外的光使朱利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這次他的眼光掃過她時,她稍稍一側臉,很不情願地讓他看似的。但是,他看清楚了,她的眼裡有淚。不是錯覺,的確有淚光,她不得不取下眼鏡。朱利安心猛跳起來,她是愛我的,她依然是愛我的。林用手帕輕擦鏡片,把眼鏡拿在手裡,她的右手腕系了根紅絲帶。 他沒有應酬話可說了,就站了起來告別。程也站了起來,跟朱利安走了幾步,林跟著程,因為位置變了,光線不一樣,他看清了林的臉,他惶惑,因為林的神色中有一種無以名狀的絕望。 程問朱利安,這兒正好有幾個客人,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晚飯? 林對程說,她去樓下廚房看看。沒有給他任何解釋機會,事實上也沒有單獨說話的可能。他想到留下會更難堪,對程說,他用過飯了,謝謝他,改日吧。 在門廳裡,程又建議喝一杯白蘭地再走,說是為歡迎他回來。朱利安對程的過分客氣有點心神不寧,只能再謝他一次,說下次再領情。 這是一個雨夜,朱利安聽著雨水拍打玻璃窗的聲音,心是寧靜的,他已經明白自己要做什麼,透過雨水,他看見英國,母親的花園正是下午。他想像著返英的旅程,想像母親會如何高興,看到他回家,還有她。下雨的空氣非常新鮮,他再仔細洗了個澡,把一個半月的塵垢洗乾淨,讓窗小敞著。一上床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他被弄醒了,一個赤裸而柔軟的身體壓在他身上,還有一種熟悉的香味。他不睜開眼睛就知道是誰。真好,這感覺,林又在他的懷裡了,跟想像的一樣,跟夢見的一樣,她的舌頭,她的長髮,她的皮膚,她的氣息。他不願意睜開眼睛,怕這不是真實的。 她的手伸到他下面,就像他一直在想的那樣,將他從殘酷的戰場拉到天堂的邊緣。 這天早晨,他們做愛輕柔,沒有劇烈的動作,也不像分開那麼長的情侶,只會是做了幾十年恩愛夫妻才如此。他們相連在一起,悠慢地搖擺著,享受著擁抱在對方身體裡的快樂,手撫摸著對方的臉,頭髮,脖頸,肩和胸,每一個令他們思念的地方。 他們實際上早就不僅僅是情人,不管他或她承認否,他們的身體那種熟悉和渴望,做愛時那種甜蜜自然的節奏,就是證據。多少次在一起,惟有這次不像情人。一對情深意重的夫妻,他第一次感到,深愛的妻子,已經不挑不選的妻子,才使他真正感到幸福安寧。 林一句也沒問他為什麼出走,為什麼不告別,一句也沒問他到哪裡去了,她沒責怪他,只是不停地親吻他,一刻也未離開過他的身體。偶爾帶有一兩聲輕微的歎息,好像是享受時的感慨。 分開的時間不是一個絕對時間概念,那不算數,他們似乎分開了整整十年,險些兒,差一點就永久分離了。 哦,謝謝上帝,為我們在一起,他睜開眼睛,好好看他愛的女人。 她的右手腕系了一根紅絲帶,昨天他也注意到,於是他問一句。 她說是本命年手腕系紅絲帶可以避邪,也可使她愛的人這一年平安。她的聲音,好久沒有聽到,聽到了,他才感到不是在真空裡。 這次他才發現一個簡單的規律:當他們相互注視,高潮就湧上來,當他們閉上眼睛接吻,高潮便漸漸退開。朱利安一直沒有射精,儘管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女人」,高潮來時,也沒有失去控制,沒有渾身要爆裂開的掙扎。如此美妙不泄的反復高潮,他從未體驗過。 或許,房中術的秘密,需要一種修養,一種超越世俗的情感?房中術就是愛情!當他愛到一定的深度,就自然會努力使所愛的人快感持久,而不是圖自己痛快,有了這個動機,就能不泄,反過來自己也能持久。 他晃了一眼她脫落到床邊的旗袍,青藍中有紅得帶紫的龍舌蘭花。 這張床在擴大,鋪展在半空中,圍繞一個軸點轉動,那花就是那種會變化的紅,底色就是那種推不動的藍,而他們的愛情,就是那種有聲音和香味的鮮豔。時間離開他們遠遠的,不再來追他們。 一串沉悶的聲音傳來。是樓下房門,像有拳頭在上面很重的打擊發出的響聲。朱利安沒有動,他還是抱著林,她也一點沒有動彈。他突然認為這聲音特別像一人在浩渺的東湖裡划船,槳不小心掉入水裡,而夜已降臨,什麼也看不見,小船在湖上打著旋,手怨怒地敲著船舷。 僕人跑去開門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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