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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裘利安說:「說下去,說下去。」

  「中間就不說了,直到十二動不泄,那就通於神明。」

  「我的上帝,這可真值得試一試!」

  不過聽了閔的這一番話,裘利安更糊塗了。今天傍晚,他實在太困,睡著後任她擺弄。清醒時,他不可能做到。於是,他反問:

  「如果一直不泄,男的又為什麼要性交呢?」

  「『希欲女快意,男盛不衰』,這是古書上說的。」

  「那麼說,性是為了讓女人快樂?」裘利安說。他第一次聽到這樣明確以女性中心的性理論,覺得中國社會的男性中心主義,到了房中術裡,卻要求陽配合陰。

  喝幹一盅酒,趁著酒性,他直截了當地問:「那麼,你今天有過幾次高潮?」

  「幾次?會術法的玉女,不論次。今天——」她突然停住了,然後非常害羞地說,

  「今天,我幾乎一直在高潮上,七八個小時飄浮在高潮上。」她舒了口氣,「像風吹起的雲一樣飄在空中。這是我有生第一次。不過,房中術說夠了,裘利安,我們互相快樂就行了。」

  她放下筷子,深情地看著他。

  裘利安不由得想,這房中術真是一件太美好的事,也看著她。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又濕又熱。這一整天瘋狂的做愛,他還想繼續下去,在儘快結束吃飯,儘快回到床上去之前,他不能放開閔的手,仿佛黑暗會悄悄偷走她。生命真好;有閔的陪伴,生命更好。房中術就房中術,哪怕在床上再次輸給這個中國女人,他也是英國歷史上第一人。

  這次他們都很沉著。他們脫光衣服,平和地摟抱在一起。夜深了,旅館雖然開著暖氣,還是稍微有些涼。閔不斷地給裘利安掖好被子,而裘利安老是想掀開,看她的身子。壁燈全開著。他回想起那些牛高馬大的英國女子,那些早早發育了的女孩子,也早早衰萎的婦人,不是太胖就是太瘦。而閔的身體圓潤,又苗條,不知東方女子的身體如何能將這二者兼容於一體。

  他感到他和閔已經很熟悉,已經很親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種聲音,就能心心相通。

  裘利安說,「教我,怎麼再次不泄?」

  閔手摟住他的脖子,說不知道,她不是男人。「書上叫倒牽白牛,怎麼做?寫下來,讀出來,不會還是不會。所以外人難窺其真諦,各人只能自己體會。」她說裘利安若練,會比常人得道容易些。

  「你怎麼知道?」裘利安說。

  「憑我的內在感覺,」閔又臉紅了,「試出來的感覺。今天不算。以後,我們一起練,好嗎?男無女,女無男,均可後患無窮。反之,男女俱仙。道教經典認為,能禦十二女,令人老有美色。」

  「那麼,我不願永遠活下去,有了你這個K就夠了,也不用再多加一個,就此停住?」

  「不是,」閔笑了,「一夜十二次!」

  裘利安想到了羅傑·弗賴,他心靈的父親。羅傑,在劍橋講美術史時,曾說,他真願意幾個學期全部用來講中國藝術。他心裡對周代青銅器充滿宗教般的敬畏。西方傳教士們根本不懂,中國人關於惡的觀念,半是玩笑,一半時間他們不把罪孽當真,一半時間當真。周朝青銅鼎上的獸紋,獸雕,為什麼那麼美?年代越久越能顯出它的魅力?因為鑄匠與其妻子在煉製的關鍵時刻,會雙雙跳進溶化的金屬中,僅使青銅器得到完美的陰陽配合。

  中國人為生命的藝術,可以不惜生命。

  現在他懂得了羅傑奇怪的結論。

  你也知中國的陰陽,也懂一點兒合氣。由人到物,一通百通,她挑戰地問他:你願跳進溶化的金屬中去嗎?願和我一起跳入求死的火中去配陰合陽,敢嗎?

  裘利安喜歡有刺激性的挑戰,從來如此。他的英國法國情人在床上只會說你愛我,我愛你,簡直缺乏想像力。東方古老年代的事,而今來讓他碰上:與閔。

  他高聲答應著。

  他一親吻她,就不肯結束,一親吻,他下面就想進入她,當他們進入對方時,一切進行得非常自然快樂。當閔在他身上,雙腿跪起,夾緊他腰時,他才注意到,她興奮時,乳房的樣子完全變了,她的乳頭彈出來,像反扣的中國陶瓷茶碗一樣,乳尖就像茶碗蓋的蓋頭,嫩紅中帶一點赭褐。

  他一直就在生命中找一種色彩,一種他能感覺卻說不出的顏色,卻從未成功。母親的畫室,混亂得多色多彩,壁爐四周,都畫著裸女,但乳頭的色彩怎麼看也覺得不對。因為找不到,心裡一直難受,這時,他的這種感覺沒了。

  他和閔的身體一起飛升,一起下墜。她的乳頭四周大片乳暈渲染著這種色彩,汗珠在沁出,細小晶瑩,一進入他的嘴,乳頭就在增大。跟西方女人不同,她喜歡閉上眼睛,眼睫毛密密一排,她的耳朵也生得巧到妙處,顯出她的脖頸頎長。他就是不敢多看一下她在性高潮中神遊飄蕩的臉,一看就會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這點,卻不由自主地看著。

  她用手遮住他的眼睛,牙齒咬著他的耳朵,慢點,忍住。但是這動作太性感,效果相反,他沖到頂,在燃燒著一片火焰中,墮落到底。

  他笑了,倒牽白牛,不知哪個男人能做到?在這個中國女人身上。

  父親克萊夫不在這兒,裘利安突然又想起他來。他沒到中國來,弄一個中國情婦,真遺憾。我比他強,擁有中國最漂亮的女人,沒有誰有我幸運!如果我能在被這個妖女弄死之前,學會這該死的中國房中術的話。

  不過何必如此想呢?

  能被這樣的妖女弄死,恐怕我也是全西方最幸福的男人!

  完事後,他清醒多了。這個在他懷裡快樂地蜷縮成一團的肉體,明顯只是喜歡他的性,拿他做性工具,沒有複雜的連帶問題,純然的性,這個女人需要的盡情地采陽補陰,保持青春美貌。這不壞。正中下懷。看來不會剝奪他的自由,簡直太完美了!

  他一直害怕愛情,有了愛情,脫身麻煩。他注意到,閔始終沒談到愛情二字,無論英文或是中文,甚至高潮來到時,也沒問他:「愛不愛我?」雖然這是每個女人都會虛榮地過一道的公式語言。閔避而不說,不太自然,但很好。他來北京前在青島的擔心,沒有根據,也沒有必要。有性就行,有性就去。如果愛情不來為難他,他也不願打擾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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