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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在過道裡,筱月桂從他面前走過,當作沒有看見他似的。她進了化妝間,他也跟了進來。

  「有何貴幹?為黃佩玉拉皮條來了?」筱月桂不客氣地說。

  「聽說你身體不好,我,我想來看看,看一看。」一向口齒伶俐的餘其揚變了一個人似的,好像心裡有話。

  「那你就看到了:我身體很好。你可以走了,回去報告吧。」筱月桂不再理他。

  餘其揚等了一會兒,才說:「黃佩玉在禮查飯店的舞廳等你。」

  筱月桂嘲弄地說:「我說嘛,還真是來拉皮條!」她心裡想:這個餘其揚真是那麼沒骨氣,當年常爺幾乎把他當螟蛉子,難道一點血氣都沒有傳給他?「回去告訴黃佩玉,我立即去,但是不要你開車,叫他派他的司機來接我。」

  「這恐怕不行。」「有什麼不行?」「他必起疑心,認為你我有事心虛。」

  「你我無事。」筱月桂對著鏡子說,「你放心,我不會和你有任何事。既然你這麼害怕,這次就依你,下回請他另換人。那麼,你在車裡等我,我換好衣服就去。」

  兩人坐在車裡,一路都沒有話,餘其揚甚至抽起煙。筱月桂伸手自己取了一支,點上火,不過一口也未抽,等著煙自己燃盡。本來沒有多長的路,也不知怎麼一回事,遇上兩處修路,得繞道而行,車走了很久很久,兩個人僵在那裡不說話,直慪得臉色灰白,精疲力盡。

  餘其揚把筱月桂送到黃佩玉的桌位前。

  「小心肝,想死我了。」黃佩玉攬住筱月桂,把她拉到自己旁邊的椅子上。

  「不生我氣嗎?老頭子。」筱月桂撒著嬌。

  「哪裡的話,女人朝男人耍耍小脾氣,也是挺有趣的事,說明你在乎我,對不對?」

  「我才不在乎你。」她朝他身上打了一下。

  余其揚走到黃佩玉邊上,說:「黃爺,我先走了,家裡有點事。」

  「什麼事,這麼急?」黃佩玉與筱月桂相視一笑。

  餘其揚說,他的老婆來了。筱月桂一驚,因為從未聽說他有老婆,黃佩玉也沒有聽說過,兩人都抬起臉來看餘其揚。余其揚解釋說,母親生前與一同鄉好友指腹為婚,母親亡了,那同鄉的女兒雖是從未見面,卻已長成二十五歲。本來他早就忘了此事,那女子現今也是孤身一人,生計無著,來投奔他。如此局面,不認這個事,是不講孝道,對不起辛苦一生的母親。

  筱月桂心都涼了,原來這兩日餘其揚屢次來找她,卻一直欲言又止,是想說這件事。現在他是故意借黃佩玉在場這機會說破,叫她傷心也無從傷心。

  「那我們要恭喜你了,是不是?」她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對餘其揚說,並用手捅捅黃佩玉。

  黃佩玉馬上懂了,說:「當然,其揚,我要為你大大操辦。」

  餘其揚卑謙地表示謝意,但也沒有多說,只是希望告假。

  這天晚上筱月桂與黃佩玉回到康腦脫路。黃佩玉關燈前,筱月桂墊上一條毛巾,說是怕弄髒了床單。因為她經血一直不幹,兩人未有房事,沒一會兒筱月桂就睡著了。黃佩玉撫摸著她,手伸到她的下身,有紙和布帶,他手往裡摸了一下。

  黃佩玉上衛生間,一看自己的手,果然有血,他這才放了心。回到床上,幾分鐘不到便打起呼嚕。

  筱月桂被他弄醒,怎麼也睡不著。她睜著眼睛,看著漆黑中的天花板。餘其揚和她兩人在教堂裡,有好幾排天使般清靈的孩子在唱著聖歌,她的心在歌聲中潮起潮湧。神父在主持婚禮,她穿著最時髦的西洋白婚紗,他是一套燕尾西服,他與她交換戒指,接吻。有照相師在對著他們拍照,她甜蜜地與他相視一笑,定眼一看,他變成了黃佩玉,那神父變成了常力雄,常力雄甩著白袍大袖怒駡她:「怎麼可以與這人面獸心的東西在一起?」

  她嚇醒了,一看那黃佩玉還是打著呼嚕。她覺得口渴,便下了床,赤腳到一樓去取水。

  喝了水,她就坐在沙發上,月光照著她,她毫無睡意,只好從抽屜裡找了根雪茄煙,點上火抽起來。一時忘了,抽真了,嗆了起來。她的右手有點發麻僵硬,用左手狠掐右手指頭,才感覺血流暢通。

  此後很久餘其揚沒有到戲園來,也未開車來接過她。有一天她隨黃佩玉到老順茶樓去,三爺師爺和其他洪門弟兄都在,就餘其揚不在。所有的人都在開餘其揚的玩笑。有人說,餘其揚守著老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現在一門心思在辦喜事。

  「定了下周日。」

  「我要親自為他主婚。」黃佩玉說。

  筱月桂聽了還是高高興興的,她心想,你餘其揚結婚,我不僅無所謂,而且還會送你一份像樣的禮物。

  她與黃佩玉說了,要去為餘其揚備一份結婚禮物,連這個捏錢在手裡會發餿的黃佩玉也都大度起來,「儘管買,錢由我付。」他對餘其揚結婚的事還真是由衷地高興。

  「黃爺待手下人就是好。」筱月桂乖順地點點頭,「餘其揚是苦出身,能有今日,全是黃爺栽培。」

  黃佩玉讓司機送她去南京路華大公司代為採購。筱月桂一家鋪子一家鋪子地逛,看到一張架子床,非常漂亮。全栗木雕的花瓣,木質油亮,而且幾乎是她見過最寬的床,連一品樓定做的床都沒有這麼寬。她猜測著,若餘其揚看見了這床,會作何感想。

  店主很有心計,把枕墊替她擺正一些,「小姐喜歡,不妨上去躺一躺?」

  筱月桂看看店主,店主倒是誠心誠意。她脫了高跟鞋,上了床,床舒服,尤其感覺寬闊,如一艘大船,躺上後感覺漂在水上,面朝藍天,連睡意都會漸漸湧上來。

  筱月桂下了床,蹬上鞋,「老闆,此床賣多少?」

  「二百。」店主問,「是小姐自己用?」

  她走到旁邊看,聽了這話,突然臉紅了——不像是為別人挑選婚床。她說:「就是太貴了一些。」

  「小姐喜歡,那就一百八。」

  「是喜歡,我就先買下,暫時寄放在你這裡。得過些時間,等我通知你才送貨。」

  「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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