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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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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來,她與黃佩玉七年前第一次見面的每個細節。當時黃佩玉忙得根本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在最後那個七星劍延陣時,她看到他正要拿錯酒杯,眼睛眨了一下,而這個人竟然明白了,改成了正確的破陣法。由此常爺認定此人為洪門心腹人物。後來黃佩玉提起此事,作為筱月桂一開始就對他感興趣的證明。 現在她記起這一幕幕,明白了自己那個眼神,使黃佩玉過了最後一關,常爺從此對他深信不疑,一直到死!這麼說,是她引入內奸,害了常爺。如果她不眨眼,這人破錯陣,常爺當場就把這人趕走,至少會小心提防,當然不會留他徹夜長談至淩晨。那樣,暗殺者的陰謀就不會得逞,因為前半夜洪門大批人都在一品樓! 這想法,像一道鋒利的閃電,把筱月桂周身上下打得發麻。是她,是她本人害了常爺!而她眨眼,只是在炫耀自己的記憶力:常爺叫新黛玉教她兩天各種洪門規矩,她馬上就全部記得一清二楚!她當時太年輕,不知好歹,那一秒鐘的賣弄,就害死了常爺! 她感到撕心裂肺地痛!新黛玉曾經罵她是「喪門神」、「克夫星」,真是罵得對,千真萬確。 她一身大汗,氣喘吁吁,幾乎要暈倒。虧得餘其揚這時已經走了,不然她如何解釋得清白? 等到她清醒過來,把這事再來回仔細想想,只有一個辦法,她必須自己來治療這個傷口,不然,她簡直無法再活下去。 第二天上午十點李玉回來,筱月桂通常這時已經梳洗完畢,坐在花園吃早點喝牛奶。李玉發現秀芳為筱月桂準備的早點卻一點未動。她與秀芳各有分工:她負責在戲園照顧筱月桂,並且總管家務經濟開支;秀芳則是照顧這個家,收拾房間,換洗衣服,如果筱月桂在家吃的話,她便買菜做飯——她們倆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一般她們總留一個人在家裡,不管筱月桂在不在家。 這兩個女人關係很好,互相挺照應。可能筱月桂付的工錢相當高,也可能是因為筱月桂對她們很信任,兩人從無掂酸爭鬧之事。 李玉端著牛奶去樓上,臥室門大開著,筱月桂還在床上,不過黃佩玉不在。黃佩玉留宿在這裡,一般起床較早,這時也應該早走了。 筱月桂聽到聲音,睜開眼睛,問:「幾點了?」 「還早。」 「我頭有點痛。」筱月桂欠起身來,靠著床頭半依半坐,她頭髮蓬亂,眼泡虛腫。 「不舒服?」李玉說。 「我喝了點酒,昨天晚上。」 「黃老闆昨夜沒來吧?」李玉很聰明,馬上猜著了。 「阿其來了。」筱月桂接著說,這種事她從來不瞞兩個傭人,瞞也瞞不住。 「小姐,為什麼不——」李玉說了半句話,突然停住轉過頭,「我去給你準備點醒酒的湯。你先把這牛奶喝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筱月桂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尤其是這種事,勉強不得。」 「你總是為阿其說話。」 「這次我不想為他說話了。」筱月桂喝了一口牛奶。 第十三章 幾天後,筱月桂謝幕後,發現最大的一隻花籃署名是黃佩玉,知道他以此表示歉意。但是她仍是不接黃佩玉的電話,讓李玉在電話裡說她身體不適,經血未淨。 「請了中醫看,稍有好轉。」李玉說。 那邊擱了電話,筱月桂在一旁說:「他還在與那妓女約會?」 李玉說:「我打聽了,那女人臉上真是染了風寒,不能見客。」 筱月桂知道的情況卻比這複雜,黃佩玉最近情緒不好。國民黨反袁敗得太慘,孫文到日本去了。他要黃佩玉籌一筆鉅款支持他的中華革命黨「三次革命」,黃佩玉認為孫文不識時務,推說籌款困難,婉言謝絕,兩人就此分手。孫文周圍的人,甚至指責黃佩玉與直系軍閥有勾結;也有的人開罵,說他享受黑社會老大的威風,腐化墮落,叛變革命,必須清算。孫文本人倒是專業政治家,認為黃佩玉今後不一定不能為我所用。 黃佩玉是不是一個「中山先生的叛徒」?這不在筱月桂的考慮之中。原因也簡單:如果當時黃佩玉問計于筱月桂,她也不見得會支持他獻出洪門財產。 黃佩玉在日本留學時,參加同盟會,被派到上海動員洪門參與革命。不久他就發現,黑道比革命党自由得多,搞政黨唱高調,令人心煩。各地洪門,自立山頭互不從屬。他既然做了上海洪門山主,這份家業就是他的。 他對筱月桂說過,自從轉入幫會,他才如魚得水。幫會裡那些文句不通的儀式,讓他覺得自己高過愚眾一頭,入門者都不必全信。他覺得革命是假,占山為王、享受權力才是真,他很膩煩孫文好高騖遠的國家大計。 由白入黑,還是由黑入白,有的人可能一直是半黑半白又黑又白。 筱月桂不懂,也不必懂革命大業,但是男人是什麼東西,她心裡一清二楚。她知道黃佩玉絕對不是常力雄那樣的熱血人物,她從本性上不喜歡陰陽反復的角色。 她瞅了一眼把花籃放在化妝桌旁的李玉,對她說:「不過我想黃佩玉最多後天,就會讓阿其來『慰問』我。」 正在這時,有敲門聲在化粧室外響起。「這麼快。」筱月桂邊說邊將臉擦乾淨,給李玉使了個眼色。 李玉手裡拎了個包,拉開門出去,果然是餘其揚。「我家小姐已經睡了。余先生請回。」 「我有事。」 「改日再來吧。」李玉回身把門帶上。 「是我自己有事。」 「那也一樣。」李玉說,「聽我勸,你今晚別找她,小姐心情不好。」她把餘其揚拖走。 「她搬到這兒有多久了?」餘其揚問。 李玉不回答。 餘其揚無奈,只得離開。 筱月桂在裡面聽得清清楚楚。她就是不想回那個家,她把家裡那張榻床,讓人運來放在化粧室裡,就在這兒睡覺。反正她什麼樣的地方都住過,無所謂,她對黃佩玉送的華屋一點不留戀。在這裡戲散後清靜得很,看一會小說再睡,休息得好。第二天早上醒來,還可及早做每日不變的練聲運氣走步。 第二天她一下舞臺,餘其揚就先于她趕到後臺,讓她無法擋住他。他一身黑西服,皮鞋也光亮,還是整整齊齊的一個青年才俊,可是看上去非常憂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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