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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筱月桂付了支票。她笑了起來,好吧,跟自己打個賭,看這床最後歸誰。她進了一家珠寶店,給餘其揚的新娘子買了一串翡翠項鍊,在亨達利給餘其揚買了個懷錶。隨後她又到隔壁店給黃佩玉買了雙拖鞋,給自己買了一段上等的蠶絲織的絲緞。

  越臨近餘其揚的婚期,她越是不安,前一天她讓秀芳將她準備的禮物給餘其揚送去,卻得知餘其揚將婚期推遲了。

  「改到哪一天呢?」

  「他沒有說,說是身體不佳。」秀芳穿了件夾層進口布料做的鑲邊花旗袍,她出門做客或是辦重要事,都穿這件衣服,據說花了她半年的工錢,所有行頭裡就這一件值錢,所以她總是一進門就趕快換掉,掛起來。「阿其那媳婦真是沒話可說,千里挑一——臉扁扁胸平平人板板,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人好就行了。」筱月桂說。

  「人倒是老實厚道,給我煮了一碗雞蛋面,竟然放了三隻雞蛋,差點噎死我。」

  筱月桂走到花園。她看著那籠子裡的相思鳥,久久發呆。第二天早上,她便把籠子門打開了,讓鳥飛走。

  憂鬱籠罩了她,她對自己說,這是何苦呢?我沒有這麼難過吧,本來他只是有點喜歡我而已,兩人都知道沒有緣份,我又何必如此傷心。想到這裡,她更加傷心。像有一顆針在刺痛她每根手指,她不去看痛處,心裡也一清二楚,想變也變不了。窗外玻璃上掛著細雨,閃電如蛇飛過天空。那幾天她在錄製遠華公司唱片,幾段申劇言情名曲,唱得聲情並茂。這張唱片成為申劇迷的珍藏,都說筱月桂自己唱完後都哭成一團,戲迷們更是賠盡了淚水,他們比筱月桂更容易心碎。

  筱月桂與黃佩玉說好,晚上演出後,他親自來接她一起回康腦脫路。時間快到十點,不見黃佩玉來,她又不能打電話到他家,況且他肯定也不在家。正在生氣時,電話響了,黃佩玉的聲音在說:「本以為開會能早點完,可現在還是走不開。」話筒裡隱約聽得見有劃拳行令聲,也有女人的笑聲。

  「我自己回去,你忙吧。」筱月桂還是一樣的好脾氣。

  那邊擱了電話,她才把電話叭嗒一聲放下,因為放得太重,那電話彈跳了一下。她趴在桌上,她的身後是兩大排各種戲裝或非戲裝,靠窗處是一個仿古木榻,不寬,有一個床那麼長。木榻有兩個木檔頭,中間部位鑲著竹席,放有枕頭和薄被。

  她喜歡睡在這兒,滿屋是女人的脂粉味。化妝間雖沒家裡臥室那麼寬大,雜七雜八的東西多,李玉能幹,一樣收拾得整齊。桌上化妝品多,抽屜裡也是粉刷口紅油彩,對著大梳妝鏡,總有一束時令鮮花。

  她把戲裝——一襲豎條旗袍脫下,把那假珍珠項鍊摘下,挽起長髮。她在衣服架子上挑衣服,兩大排衣服都挑遍了,還是不知穿什麼的好。內衣透明的絲綢,透過梳妝鏡映出她腹背舒展的線條,露出她的後脖頸,那光潔的皮膚,如鍍了一層光澤。

  一件黑色西式裙,帶著荷葉花邊,進入她的眼簾。她想起這衣服是第一次與黃佩玉過夜時,餘其揚早上買來送到禮查飯店的,就取了過來,往身上套。以前穿時胸似乎緊了一些,這會兒更緊,她摸摸自己的乳房,連乳頭都頂起來。她突然感到自己今夜不想留在這兒,不然找這麼一件衣服穿上,是為何呢?

  她看看鏡子裡那個女人,二十三歲的青春,在她十六歲愛上一個人時,他說她是色癡,

  擔心無人可滿足她。的的確確,從那之後多少年,她的身體一直處於一種饑餓狀態,再也沒有那年甜美的愛,她感覺自己在迅速老去。如果我愛好幾個人,證明我很年輕;如果我只愛一個人,證明我已經老了;如果我什麼人也不愛,證明我已重生。她問自己,你只可能愛那一個人,可另一個割得你滿心是傷的男人呢,你就一點也不愛嗎?自己是老了還是年輕了?她迷惘又絕望地拍拍椅背。在這個孤獨的晚上,一件與一個男人相關聯的裙子——他記得她的身材尺寸,這已經讓她很滿意了。想到他,她便非常想,是的,就是想與他的身體相擁在一起。

  她的門鑰匙剛摸出來,秀芳就把房門打開,她明顯是從床上起來的,在暗處急急抓了件衣服披著,竟然是男人的上衣,身體也沒遮全。

  「小姐,我以為你今晚不回來。」

  「趕快回房間裡去吧,小心著涼。」天氣轉涼,夜裡露水都是冰冷的,筱月桂知道秀芳是召了男朋友來,她這半年換了好幾個男朋友,這種事筱月桂不管,只是要求後花園出入,不准讓進正房裡來。秀芳還是老作風,沒一個是認真的。這怪不得比她大兩歲的秀芳,一個妓院出身的丫頭,有幾分姿色,剛巧又碰上筱月桂這麼個好脾氣的主子,從來不過問她的個人生活,秀芳如同走馬燈似的找男人挑男人。

  想到自己的苦惱,筱月桂開了個玩笑,想讓秀芳放鬆一點,「快回去,男人一嚇就會起不來的,從此陽痿一生的人都有!」

  秀芳也笑起來,「頂用的男人本來就不多,不過這個學生伢子,倒真經看又經用。」

  「真的?」筱月桂被她說得心情變好了一些,「經看,那麼我來看看?」

  「小姐要看,我還能不給看?不過一看還經用不,就不知道了?」

  秀芳高興到這個份上,或許是看筱月桂許久憂鬱不樂,有意讓她高興一點。不過她真的動手拉著筱月桂往自己房間去,倒讓筱月桂嚇了一跳。

  筱月桂有些不安,不知這次她找了個什麼男人。裡面只亮著一盞小燈,房間方方正正,有張床有個衣櫃。有個男人在床上,見筱月桂進來,忙把身上的薄被一直拉上遮住面孔。筱月桂說:「你們接下去,不要因為我來了,就不做了。」

  「小姐,」秀芳笑道,「你看他不好意思了。」

  秀芳去掀開被子,壓在男人身上,「怎麼不行了,緊張是不是?」她回過頭來,對筱月桂笑著說,「瞧我還說中了,一看就不能用了。」

  筱月桂明白,場面既然如此,就該她來讓這男人心裡放鬆。她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撫摸男人的背。男人最多有二十多歲,的確生得周周正正。沒一會男人激動起來,便與秀芳做起事來。

  筱月桂在一旁看得心跳不已。如同那次她自己與常力雄在床上,新黛玉在一旁的情景。那次她發現,有人在邊上,是犯規之舉。而男女性事,越犯規就越讓人激動。那次她的快樂來得很長,一輩子也沒有那次「羞辱」得那麼興奮過。

  秀芳叫床聲很好聽,她的臉紅紅的,乳房不是特別大,但結實可愛,脫了衣服比她穿著衣服好看,與男人行房事時更嫵媚。男人叫了起來:「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他在她身上猛地衝擊,而秀芳大喘著氣。

  完事之後,筱月桂笑著說:「演得不錯,有酬勞!」

  他們在床上坐了起來,兩個赤裸的身子,筱月桂好奇地打量著。現在屋裡的三人神態都自然多了,筱月桂想知道當年新黛玉看著她和常力雄是什麼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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