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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餘其揚的搜身做得乾脆仔細,快速有禮,卻沒有漏過任何可能藏武器的地方,這是當保鏢的基本訓練。他謙和地說:「黃先生,得罪了。」

  裡面師爺大步迎上來,向黃佩玉拱手致意。師爺陪同他走上回廊,樓梯口又有管家老五和紅牌老三分別行禮迎接,陪同直到鳳求凰廳。

  待一行人的腳步聲到廳門外,常力雄在廳內高舉雙手作抱手禮,等著黃佩玉走進廳堂回禮。他神色嚴峻,眉眼之間似有殺氣。他沒有說話,更沒有請來人坐下。

  黃佩玉舉雙手抱拳,也一聲不響,兩人的眼睛相對,似乎在測試對方的內心。洪門山堂規矩,見生客先威後禮。黃佩玉早知道他要「過關斬將」,但沒想到這個有名的幫主常某人如此人才堂堂,威儀懾人,不禁心裡稍有怯意,怕今夜會現出破綻。不過他臉上紋絲不動聲色,幾個上海洪幫的頭目站在他身後,離他只兩步遠,隨時都可以把他撲倒。

  常力雄背後是一臉嚴肅的新黛玉。小月桂頭髮梳了個髻,一身素衣,除了手腕上有玉鐲,無其他佩飾,作為新黛玉的跟隨,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

  突然常力雄朗聲唱問:「領香人來做什麼?」

  黃佩玉回答:「投奔梁山。」

  不等黃佩玉話落,常力雄又問:「何事投奔?」

  黃佩玉也不得不快接:「結仁結義。」

  「受何人差遣?」常力雄不讓對方有想一下的機會。

  「天差地遣。」

  「青幫轉洪門,鯉魚跳龍門。」常力雄幾乎威脅地說。

  黃佩玉說:「只有金盆栽花,哪有青紅分家?」

  聽到此言,常力雄揚聲大笑,聲振全屋,卻突然收住,緩緩站起,架開手臂,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先將兩手附在胸前合攏,向左右分開,左右手拇指蹺起,餘四指抱拳;左手向後過頭不動,右手向前直伸,上下三起落;右腿前彎,左腿後伸,右手上下三起落;此後右手隨右腿收回,兩手過左肩合攏後,再向左右放下。

  常力雄的架步,動作舒緩,勁氣內斂,顯然是武功精到之人。

  黃佩玉沒有動,只是拱一下手,兩眼看著常力雄說:「前弓後箭,鳳凰三點頭。山主是『大』字輩,小子冒犯了,請恕罪!」黃佩玉轉過頭去,斜看常力雄身後站著的兩個女人問:「何處陰碼子?」

  新黛玉伸手攏胸,左右手各作「三把半香」,交叉於胸前,右腿跨前交叉于左腿。

  黃佩玉笑道:「原來是金鳳四大爺,失敬失敬。」他自己擺開身姿,做了一個架勢:右手握拳直伸,左手作「三把半香」,平於肩頭,放在左胸,作前弓後箭,鳳凰三點頭,後作收勢。

  常力雄大笑起來,說:「好好,山堂心腹,山堂心腹。」他一擺手,請黃佩玉坐下,算是過了頭上幾處關隘,已經可以以禮相待。

  他們坐下後,中間隔個桌子。小月桂麻利地端來早就備好的一盤瓷酒杯和酒壺,擺在桌上。常力雄伸出手來,把七個瓷杯,擺出一個奇怪的樣式。

  小月桂將酒壺拿在手裡,常力雄擺一個杯,她就斟一杯酒,兩人配合默契,將杯子一一斟滿,黃酒的香氣飄滿屋裡,而桌上出現的是一個「七星劍陣」。這是認明洪門弟兄的三十六陣勢之一。

  黃佩玉只是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裡喜憂毫不顯露。等小月桂把壺放回到盤裡,他才伸過手,把底端兩側的杯子移到中間。

  他取當頭第一杯自飲,飲完後,才不慌不忙取第二杯端奉給常力雄。

  移酒,飲酒,奉酒,都沒有半點滴漏,常力雄臉色寬容多了。接酒飲了,放下酒杯,常力雄似乎尚有餘興,看這個海外洪門是否還頂真講究幾百年洪門的規矩。他伸手又擺了一下酒杯,開始笑眯眯地瞧著。小月桂馬上把兩個空杯斟滿酒。

  這是「七星劍陣」第二勢,已屬幫門內瑣碎規矩。只有長年久在幫內跑聯絡的人物,才能不僅記得住各種陣勢,還記得住延陣再戰之勢。

  屋子裡的人瞧著黃佩玉,黃佩玉知道這是關鍵的最後一招了。洪幫以反清複明為宗旨,「准賴不准混」,對外可以抵賴,卻絕對不准外人充混,必須嚴格盤問,以防間諜打入組織。青幫不犯上作亂,極力擴充,對外人正好相反,「准混不准賴」。

  黃佩玉此時卻有點心怯,好像是左右兩端的杯子不可取,好像又不是。畢竟他只是強記的。這時無法再猶豫,只能冒險一試。

  他知道背後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的手上,虎視眈眈。在黃佩玉這麼略緩了幾秒鐘之間,小月桂感覺到常力雄已滿臉殺氣。黃佩玉正要取最尖端的一杯,突然眼睛的余光看見小月桂向他眨了一下眼。他立即明白錯了,取倒數第二杯自飲,並安詳地將手移向中間一杯,端起來,奉贈常力雄。

  常力雄接酒飲下,高興地笑起來,連連說:「妙極,陣破得好!」

  黃佩玉松了一口氣。小月桂不由自主望了一下房外的天。那天色暗黑得快,陰沉沉的,似乎已有細雨在飄落,她左眼皮跳了一下。但是常力雄帶著笑容,繼續他們依然滿是切口的對話:

  「一個山頭一隻虎。」他已經不再懷疑黃佩玉的洪幫身份,只是想知道一些底細。

  黃佩玉說:「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

  常力雄快說:「只打九九,不打加一。」

  黃佩玉舉手作拱,似乎在做總結:「千錯萬錯,來人不錯。」

  常力雄這才真正放心地開懷大笑起來,屋內的眾人,到這時也全部松了一口氣。常力雄說:「這麼說,孫文本是洪門頭領?」

  黃佩玉身體略往桌前一傾,「中山先生是洪門致公堂『一步登天』的五爺,敬仰常爺,特派我來拜見,洪門三百五十年,流血擲頭不變之志向,成功在此一舉,天下英雄盼常爺登高一呼!」

  常力雄見對他如此期盼,「哦」了一聲,沒有接口。黃佩玉毅然挽起袖子,伸出左手腕,目光向新黛玉,「敬借一物。」

  新黛玉看著常力雄,常力雄點頭後她從袖裡抽出一把雪亮的刀遞上。黃佩玉擱下刀,把酒壺蓋揭掉,然後才拿起刀,如切藕一樣在手臂上割開一條口子,讓血直接滴在濃香的兩杯黃酒之中。一甩袖子,他恭請常力雄取杯,自己也取杯在手,兩人相對一飲而下。

  常力雄興奮地站起來,向門外揮手,洪幫幾個首領人物紛紛湧進。常力雄說:「黃佩玉先生為山門心腹。洪家子弟,三江五湖,同門同宗。」他的話一完,眾人一一向黃佩玉行禮。

  常力雄指著桌上的酒杯,說:「各位兄弟,請滿飲臨陣酒。今後待黃先生,一如自家人,生死與共!」

  黃佩玉說:「黃某人甘願為各位兄弟引蹬執鞭。」

  常力雄說:「師爺和三爺請留一步,與黃兄商議。其他人單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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