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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30

  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在說,「政府來了十幾架直升飛機,別的東方資本家正在逃之夭夭。他們已沖過電子網。」

  那人叫花穗子趕緊走,顯然城堡陷入群眾之手已成定局。

  「去,叫一架飛機等著!」花穗子的聲音。

  侍衛跑走的聲音,突然停住。

  「怎麼啦?」

  侍衛焦急的聲音換成驚恐不堪:「哈謝克已被暴亂分子吊死在城堡朝河的牆上。」

  走廊外沒有聲響,可能花穗子朝侍者揮了一下手,讓他快去留一架飛機;可能花穗子什麼也沒做,連個表情也沒有。我在門內看不到走廊,只感覺到那兒的那一瞬間是凝結的,包括侍者飛一樣閃出的腳步,也是悄無聲息的。

  火焰,濃煙,在窗外屏幕風景上騰起,與上面的康乃馨花叢一樣輝煌。槍聲炮聲中好像還有坦克的隆隆聲,分不清多少人的吼叫貫穿城市上空,肯定加入了第三方,這第三方一邊派直升飛機將東方資本家救出,一邊鎮壓暴亂清理混亂秩序,維持體制的臉面。坦克隆隆聲隔得很遠,但我感覺到了。通往城堡的石梯,小徑,曲折的繩梯,一個人在奔跑閃躲,流血倒地,這不是虛虛實實的煙塵,即使用鏡頭全掃描下來,也很難估計傷亡究竟有多少。

  「花穗子,張俊在哪兒?」我對著沖進門來的花穗子叫,我不想他為我而等著被火燒。

  「可惜,他無法知道你對他的關心了,他早完蛋了!」花穗子突然拔出槍抵住我的腰,「聽話,跟我走。」

  她個子比我高不了多少,但她有準備,還有一種蠻力。

  「你知道你殺了我,我會感激你的。」我被她拖著,往外間走。

  「難道你一直不感激我?」花穗子說。

  「你不用槍,我也仍在你手心裡。」

  走廊裡城堡監視掃描屏幕,剛好映入停在聖維斯大教堂前等我們的直升飛機,一道光團一閃,炸成碎片的飛機騰上天空,在火焰裡飛舞。

  花穗子一把將我推回房間。我跌倒在地毯上。她笑了起來,頭髮散亂。

  「那我們就只有從城堡地下通道走了,張俊妄想自逃並帶你出城堡的地方。他的尊貴的屍體在那兒等著我們呢!」她彎身朝我伸出一隻手,「來,螮蝀,知道嗎,這個世界將與我們無關。」

  我拒絕她的手,自己爬了起來,重複花穗子的話:「這個世界將與我們無關?你盼望革命到來,恐怕已非一日。

  你可以不承認,但你的確是這樣的。你從來都是一個不安於現狀的人,財、權、色對你已失去了吸引,你需要新的刺激、新的冒險,你需要和自己過不去。正好,反正世界末日即將來臨。」

  花穗子舉著槍說:「快走!說得不錯,可以邊說邊走,最好是以後再說。」

  我往臥室退:「你聽著,我不會跟你走!你開槍呀,別讓我也變得像你這麼可憐,這麼真實。」剛好退到沙發旁,我把沙發桌上的水晶花瓶連花帶水朝她砸過去,她閃開了,花瓶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她定睛看著我,眼睛像對假眼。

  「好吧,你活膩了,我這就成全你。」她朝往牆邊退的我開槍。子彈嗖嗖穿過我的頭髮。我條件反射般摸摸頭,頭還在,轉過身去瞧牆,牆上子彈擊中的地方炸開兩個飯碗一樣大的洞。

  「帶勁吧?」花穗子又朝我的腳下開槍。我不顧一切地跑,跳上床,滾下地毯,無意撞開牆的開關,龐大的游泳池,使我和她的身影顯得像兩個小黑點。我抓住貌似沙灘的平地上的扶欄。花穗子跳下傾斜的臺階,背對著微微泛著波紋的水,輕蔑地逼近我。

  我跑不動了,我躲不過這槍彈,絆倒在地上,掉過頭看到花穗子舉起槍。「別殺我!」我的聲音帶著哭腔,對死亡本能的恐懼震懾著我。

  花穗子的輕蔑的臉色忽然轉為極古怪的溫柔,仿佛在說,她等了那麼久,等的就是我求饒的信號——我承認她的優勢,她的權力。她手中對準我的頭腦的槍口朝下移,對準我的胸口。突然,她掉轉槍口對著自己的嘴,把槍放了進去,扣動扳機。「叭」的一聲,她的腦袋飛掉了上半部,血像水龍頭噴水一樣噴射到我身上,她只有半個頭的身體栽到了池子裡。

  蔚藍的池水變渾,變淺紅,大紅。她的黑色長裙飄蕩著,雙手攤開,像是在歡迎最後的安靜,殘缺的身體浮起,如一幅色彩豔麗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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