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女子有行 | 上頁 下頁
五十七


  29

  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床上。男人解去女人的衣服,一手抓住女人的乳頭,一手放在女人的兩腳間,說,愛我!

  愛我!

  鏡頭裡的女人是我,那男人既像張俊又像阿曆克斯,也像一個似曾相識的某個男人,或者說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這個臉形和身材變化多端的男人,則越來越像是哈謝克。我的聲音,竟在反復地說著,「愛我,愛我。」

  不是那個沒窗的盒子房間,也不是這兒,那房間佈置跟一個旅館無二。我看出來了,我的眼睛神態不對,臉紅得像塗了釉彩。

  「得了,你關上吧!」我對花穗子說,「嘿,你讓哈謝克來對付我,可笑!所有的這些。你想說我們從此拉平了。從前,現在,包括今後。」

  「我有那麼幼稚?我是在想,人總得有個閃失的時候,比如我們遭遇到的某個男人,比如某個時候的我,某個時候的你。」

  「比如被綁架了,被噴射了藥物,被人任意擺佈——強暴——被高科技隨心如意地換頭改面。」我一口氣不停地說,「你花這麼大勁,多沒有必要!只要你願意看,我可以和敵人睡覺,別說是厭惡的人。」

  「話別說得這麼難聽!」花穗子坐到我身邊,「不錯,不錯,我們彼此都不必挨對方的巴掌了。」

  花穗子說得有道理,我和她是如此心平氣和!如果我們還能像一對受傷的兔子或豹子那麼紅著眼撕咬,我們還有救。但我們沒有機會獲救,一點也沒有了。我真的是多麼詛咒這個造物主。想想,那時的撕咬帶著真情實感,現在的溫文爾雅卻在殘忍地證明,現實把我們都改變成讓自己看了都瞧不起的人:我們說著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的話,我們幹著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窗外是你最喜歡的花。」花穗子說。

  這句話落到我心裡時,即成為:那就是過去了的生活。我朝那片風景看了一眼,窗外除了康乃馨,什麼也沒有。

  我溜了一下手錶,心想,時間早過一點了。張俊是怎麼回事?

  「他不會來了。」花穗子一切都不必問地說,「你建議一種解決他的辦法吧!是把他投進伏爾塔瓦河,交給警察,還是像你小說裡處置男人的手法,把他閹割掉?」

  我愣愣地看著花穗子:「你終於忍不住了。」

  「我不會容忍人背叛。他救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直說了吧!」

  「我一直不希望流血事件發生,現在已經發生了。這是我控制不了的事。」花穗子歎了口氣,說希望我以秩序安全為重,避免大規模流血。「現在只有你去和抵抗分子談,讓他們停止圍攻城堡,和平解決。」

  「此話當真?」

  「當然!我三思過。」她的態度慎重,「去吧,螮蝀!」

  「我?」我說,「恐怕連哈維爾出山也沒這麼大的能量,更何況我?」

  「他們圍攻是要我們放你,但放你出去,得促成和平。」

  「這是條件?」

  「是他們這麼說的。」

  我笑了起來:「你不會不明白這只是政治口號。」

  「不會的。」花穗子肯定地說,「你是阿曆克斯看重的女人,而且他們認定你是上帝派來的新千年之初使者——你身上的胎記二〇一一,抵抗分子裡有大半頭目是宗教狂,信你。」

  花穗子一副認真的樣子在我眼裡極其滑稽,她補充道:「他們會聽你的。」

  原來如此!花穗子的話點穿一連串罩在我面前的霧幔。這真像一個玩笑。假若身在布拉格這個迷宮裡的每個人都在製造玩笑,每個人都在開玩笑,我還在這兒較真就太不懂幽默了。花穗子表情一點也不慌張。可我已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來,她眼神那麼直,說話聲音那麼大。於是,我點頭同意了。

  「著火了。」「放燃燒彈了!」喊聲四起。同時響起窗下自衛隊跑步的聲響。走廊裡的侍衛在敲門:「總經理!總經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