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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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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紐約:逃出紐約 第一章 01 整個旅程我一直睡得很沉。機上人少得出奇,搬開椅子間的橫杠,躺著舒適,機身微微震動,有如搖籃,飛機起飛前積累的疲勞和緊張,都被身後的一道道雲牆隔開。因此,在肯尼迪機場海關,樣子像阿拉伯人的查證官抬頭看我,我也很有興致地朝他一笑。他只是例行公事核對我的照片而已。 「小姐,你能否到那個房間稍稍坐一下?」他客氣地說。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男一女兩個移民局職員已經站在我身邊。 我心裡哢嚓一聲。離自由只有最後一步,跨出去就是,難道還會唇前杯失手?我笑笑,提了挎包,走進一個玻璃隔開的房間,這才發現機場人員全是中東臉型的人。 一個官員坐在那兒,黑鬍子拳曲得幾乎像天方夜譚裡的蘇丹王。他攤攤手,讓我坐下,一邊還在翻看我的護照。 然後他抬起頭,朝我端詳,沒說話。我想我不必先開口,於是他與我像兩個小孩比瞪眼。 這遊戲我從小就常勝不敗。果然,他笑起來了: 「你這簽證是假的,偽造的。」 我聳聳肩。「這可是美國領事館開的!」我平靜地說。拿出申請書、通知書副本。這個傢伙想敲詐還是怎麼的? 「領事館開的也不一定是真的。領事館工作人員受貴國風氣影響,受賄是常事。」他臉色突然轉為嚴厲。 我吃驚極了。這種事雖有所聞,但還沒聽老美自己承認過。我正想抗議,卻看見蘇丹王又低下頭在研究證件,一邊若無其事地問:「你出機場後去哪裡?」 我說:「我已填清了:紐黑文,耶魯大學。出機場就直接去,不進紐約。」 「你的護照也是假的。」他突然說,同時把我的護照扔進抽屜。 02 危機臨頭,我反而平靜下來。 這裡有文章,只是不明白底細。我說:「你這是代表美國移民局正式指控?我得跟我在這城市的朋友打電話,我要找律師。」 「不必,」蘇丹王說,「這是移民局行政處理的範圍,不用法庭裁決,你必須先在監押所等一段時間,讓我們調查。」 「然後呢?」 「如果情況屬實——也就是說你的護照簽證是假的——你將被遞解出境。」 「你們無權誣陷我。」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吼叫著說,「我要求見移民局上級。」 「我就是上級,」他又笑了起來,好像在安慰一個受欺侮的小孩,「我們已經把你的行李取來,就在隔壁房間。 你乘了十個小時飛機,正可以休息一下。」 「我要打電話!」我說,「打電話是基本人權吧!」 「你的房間有電話,儘管打。直線。」他客氣得像旅館經理。 我只得進了隔壁房間,這房間也真像旅館,很大,也很整潔。 我當然不想睡。我在長江入海口上海那個城市闖的禍,凡是讀過我在《花城》刊出的那本紀實之作《康乃馨之戀》的人全知道:環境已對我很不利,某些事引來殺身之禍,尤其是那書還未發行就被禁,我只能像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那些年輕人一樣,找個美國學校讀書,出國。 幸虧此時出國熱早就降到冷凍水平,手續辦起來極順利。 這個中東人怎麼還是老皇曆,以為中國人還視美國為天堂。我說的投奔自由而來,是特殊意義上的自由,即擺脫國內那些仇人。護照簽證一點沒錯,就是留學動機不太純。或許上帝是個道德家,對動機窮追不捨。 可是這個魚魚,我舊日的男友電話怎麼老是沒人接。我在小本上翻找其他可能的電話號碼,這城市應當有幾個生熟不一的臉。幾個詩人惡如強盜,從無定居,電話繞了幾次,都被房東臭駡一通。 我當然聽說老鄉嵇琳在這裡成了名交際花,正因如此,永遠是音像留話器來接待我,屏視上說話的女人,比我記憶中的嵇琳漂亮,再好看也不能老讓我看個沒完,我關了留像鏡頭,扔下幾句話。 甩開小本,我上盥洗室,想整理一下。乾脆洗個淋浴,反正行李全在。 當我裹著毛巾從浴室出來,嚇了一跳,房裡坐了三個移民官。 我對自己生了氣:早就應該想到這是關押所,房門是反鎖的!而且說不定到處都有監視攝像孔。 我說:「對不起,能否請你們出去讓我穿好衣服。」 三個官員同時起立,那位蘇丹王幾乎是謙恭地說:「當然,當然,小姐,原諒我們唐突。我們只是想來通知你,你可以入境了。」 「那好,」我說,「謝謝。」 「但是,有個條件:你必須去曼哈頓,不能去紐黑文,前哥倫布大學已經同意接受你為研究生。」 「這可太離譜了!」我說。 「長春藤大學早已沒落。小姐是學界中人,知道前哥倫布大學的地位,校址是老的哥倫比亞大學。」蘇丹王摸摸鬍鬚,「尤其是你的專業——比較文化研究,該校一直是全美排名第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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