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五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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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神像的眼睛都盯在她背上,她這山道上走著的惟一夜行者,像是天地間惟一的嫌疑犯。 不對,她對自己說,我不用有意不看,也不用有意看。她的腳步平緩了一些,可是這個有意無意間的掙扎,反而使她的心情緊張起來。她想起那條新對聯:心中無鬼不怕鬼。但是在這半夜裡,怕不怕,不是問題,承認不承認恐懼,才讓人惶惑。 烏雲隱入樹後,雨漸漸小了一些。山峰突然嘩嘩有聲,仔細一聽,那是夜風穿過樹葉掀起的喧鬧。只有這座山上,還剩有一些蒼天古樹。 她轉頭望去,最後那一階梯級上,似乎有點光。沒錯,就在黑暗的大殿之後,她高興起來,快步攀上大殿,那是釋迦牟尼的大雄寶殿,禪寺的輪角透出黑夜,那石獅在暗影中,像看見多年的朋友一樣躍躍欲跳。「水月寺」三字漸漸映入眼簾,她的心不那麼慌張,仿佛她曾經到此地來過,一切都似曾相識。雨停了,天上出現了月光。 這時她發現那光是從殿后傳來的,她直接繞過蓮座過去,才看見殿后有一座房子發出燈光。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半夜三更竟然山深處有個燈火通明的地方。 再一想,她就覺得自己太傻了,那不是月明的工作室嗎?月明早就應該下班了,他如果還在那裡,就是知道她會來,所以特地開大燈,給她照著路。 本來她上山來,不就是因為沒有他的任何其他地址,這點月明肯定知道,所以不在這裡等她,還能在什麼地方等? 她躡手躡足地走到屋子邊,不想驚動屋裡人的工作,從窗邊望見月明在畫畫,桌上和地上已經攤開好多幅,不知為什麼他今夜在趕著畫那麼多。她走到門邊,門沒有關緊,露了一條縫。 她看了看自己的鞋,濕和沾了幾根草,還算乾淨。這才推開門,門吱呀一聲,月明抬抬頭,看到是她,毫不覺得驚奇地微笑了一下,只是簡單地像早起的街坊遇到時那樣說:「你來了。」她點點頭。 「怎麼一身都濕了。」月明關切地說。「你等等。」他便走出去,不一會手裡拿來一件和尚的袈裟和幹毛巾。他讓柳璀把濕衣服脫了,說只從廟里弄到這衣服,怕柳璀得感冒了。「不過是乾淨的,對不起,暫時將就一下。」柳璀接了過來,月明出去了。柳璀換好衣服,才叫他進來。 月明見到她穿著這一身衣服,像在舊城拘留所那樣坦心地一笑。打那之後,她就沒有再見過他。雖然不過是昨天下午的事,好象已經過去了很久時間:這兩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柳璀也一笑。「滑稽?」她用幹毛巾揩幹頭髮上的雨水。 「很好,」他說著,就又回到畫桌前。 滿地滿桌的畫吸引住了柳璀。還是巨石瀑布,萬年不變的山山水水,但是在這些宣紙上走了形,變得奇奇怪怪,形狀變化無盡,濃墨潑筆一瀉無餘,與上兩次她看到的「畫廢了」不一樣。這次可以看出是有意為之,大筆揮灑,不守繩墨規矩,那些岩石肌理像是剛從宇宙洪荒中奔湧的動勢,直接落到紙上來。原來作為綠葉紅果彩色點綴,現在像突破石縫的岩漿噴薄而出,在沉暗的底上輝光四射,漸漸透出令人暈眩的深邃,只有在三峽最美的岩壁上,能看到這種風奔雲走的大起大合。 柳璀目不轉睛看滿桌子地面的畫,好不容易才抑止住內心的驚喜,沒有脫口而出,談她對畫的感覺。當三峽沉入那大平湖裡,只有這樣的畫作為記錄存在下來,或許也是一件安慰。 不過月明滿頭是汗,揮著筆墨,好象極著急的樣子。她很口渴,自己到桌上水瓶倒了一杯水,水也不太熱了,喝了一口,溫度正好,就喝了下去。柳璀想,要不要對月明說,他出生時的事?陳阿姨說他們從來沒有對這孩子說這些事,怕他心裡存不住,弄出亂子。但是月明不像是個心裡存不住怨恨的人。 不過柳璀有個感覺,這個人完全不是需要別人提醒的人,她最好不點出本來對他就不是秘密的事。柳璀又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對月明說: 「休息一下,不好嗎?」 月明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地說,「真是弄昏了頭,太怠慢太怠慢,你坐。」他把惟一的一把椅子抓過來,一定要柳璀坐下。 她好奇地問,「什麼事這麼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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