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九 | |
|
|
柳璀到衛生間裡,她只是想要一個人的空間。可是她一想到十六歲時她也常常在衛生間裡,她便再也忍受不了。她的手腳冰涼,如浸泡在水中,胸口好象壓著一塊大石頭,透不過氣來。關在這房間裡,真是受不了。她並不恨那個男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愛著他,她對他的感情複雜,恐怕不是這個晚上能弄清楚的。但是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像孤魂一樣在游離,背叛,生活總是在不斷的背叛中延續,她到良縣最初的本能目的,就是對丈夫的背叛的回答,而不是為了接近丈夫。她可以想像,母親當初並不那麼恨父親,只是無處說話,一直沒法撫平創傷,才弄到最後,在不該說的時候,向不該說的人,用最不應該的方式說出了一切。 父母當初就在這江邊發生的事,她怎麼才能躲過呢?當年母親感到無助絕望,現在她也一樣。 昨天半夜陳阿姨在分手時說的,那些轉世之類話頭,她依然不能相信。不過,如果真有如此之事,那麼她就可能是玉通禪師的轉世――讓她來看她父親的報應,讓她到世上來看這一切大破大立的折騰。 她突然害怕起來,整個世界的冰冷使她渾身悚然,禁不住哆嗦。 那麼她能找誰說呢? 她不知道。她打開衛生間的門,光線也一起湧出來。她走到床邊,找自己的鞋子。 李路生的手機響了,李路生從床頭拿過來,看都不看,就按滅了,扔在一邊去。不過他下意識地看了柳璀一下。柳璀也看了他一下。她穿上鞋子,李路生問,「你要上哪裡?」 「你不用知道了。」柳璀強壓住心裡的火,淡淡地說。 「我是你丈夫!我必須知道!」他吼起來。 這時又有電話鈴響,聲音來自衣櫃。李路生趕緊走過去,從西服內袋裡取出一個手機,看來這個手機號碼只有他的幾個親信知道。他邊接,邊把窗簾拉開一條縫,外面暴雨正傾盆而下,把窗玻璃打得啪啪直響。 「滑坡?」李路生問。 對方緊張地在吼什麼話。李路生不得不仔細聽,最後他說,「一切讓這兒市委處理。」 對方又在說什麼,李路生打斷他:「山體攔不住,神仙也沒有辦法――滑了也罷,省得蓄水後再滑,又被人說成是水庫的錯。」他啪地一下按掉手機。 「你到哪裡去?」李路生轉過身來,盯著柳璀大聲地問,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快統統發洩出來似的。 但是他的機密手機又在響了。柳璀頭也不回地沖出房間。 千年後的孔雀 她沖進雨水狂瀉的世界中。 她沒有拿行李,她既沒有想好去什麼地方,也沒有想是不是還會返回。她疾步推開大雨,長年積在內心的憤懣和壓抑,她渴望吼叫出聲。 現在她知道了,這個夜晚發生的一切遲早都會發生,她早就有預感,從聽見丈夫說要來良縣那一刻開始。 下著大雨的街上杳無一人,從新城走入舊城,路燈成斜斜的光絲,勉強地照出破舊的牆壁,連那些打麻將的市民也早放棄了決戰通夜的狂熱。 柳璀只是順街而走,大雨之中實在無法辨清路,等她看清了地方,她發現自己走對了,這是上山的路。她已經去過兩次,只是這次格外寂靜,街上沒有人可問。江上輪船的探照光,有幾大排慢慢劃過兩岸黝黑的山巒,上上下下亂掃。突然有一束晃過柳璀,雨水在光線照著的地方,銀針閃閃,密密地往她身上紮來。 她來到南華山下景點入口。看見了那雕龍附鳳的大門柱,白玉石的七彩牌坊,只是在這風狂雨暴之夜,那些神氣活現的標語和景點地圖自己消失了。 纜車早停了,不過旁邊的鐵門未鎖,那上山道路的入口處,只有一道簡單的欄杆。她一跨步翻了進去。 她並沒有加快腳步――她知道上山要穩著步子慢點走,尤其是下大雨的時候。 下半夜的山間廟宇,不像是人類來往的地方。周圍的一切漆黑一團,但反而顯得自然,雨水像峽谷間的洪水呼嘯而下。那白日領教過的幾個殿,幾柱雕像,下午她走過時感覺新加的油漆金箔,堂皇而可笑,在夜裡完全是另一副面目,陰森而威嚴,好象本來就是夜的居民。那紅臉閻王和邊上的哼哈兩將盯著她,塑像的白眼睛果然有點凶光,好象在猙獰地笑,她感到腳心都涼了,她厭惡地掉過頭。 於是她不再朝一道又一道的神像看,一路往山上走,幸虧這新修的石梯級,沒有當年山道又滑又窄的危險,邊上的懸崖,附近聳立的山峰上,那些掛空的古藤,只有鳥跡的古棧道,都消失在更濃的黑暗中。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