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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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信訪部才是有關部門。」汪主任說,「很多事不是遷移辦能解決的。」 人群中有人在吼什麼。汪主任揮揮手,好象說他不能負這責任。就在這時,柳璀突然聽見警車聲在背後響起,她回過頭來一看,全副制服的幾十個警察已經從人群四邊包圍上來,手裡提著警棍。 警長在吹笛子叫人群散開。柳璀這才注意到周圍起碼有幾百人在聚集圍觀,而且下城那些棚區的居民拖兒帶女,一家老小都來了,舉著紙塊,上面寫著他們的困難和要求。道路已經完全堵塞,兩邊的汽車在耐心地等著,沒有按喇叭。 警長喊叫:「散開,回去。」警笛吹響,說時遲那時快,警察就按一定陣勢壓了上來,手裡警棍亂揮,人群馬上抱頭亂竄,分散往四周跑。邊上的警察用警棍指著方向,讓那些人穿過他們中間。跑到圈外,就不再問,那些人站遠了,依然在圍觀。 柳璀腦子一下卡住,想自己沒有必要走,她只是觀察者。當然其他大部分人可能都是圍觀者,但是她覺得自己不一樣,逃跑,似乎意味著她犯了什麼錯。她有什麼錯呢? 她正在猶猶豫豫時,還沒來得及想怎麼辦,發現自己身邊已只剩下七八個人,連遞交信件的人都沒有留在那裡。想必是看見這陣勢,丟下信跑掉了。她還沒有明白得過來,就被警察用警棍攔住,不讓走了。 她回過頭找那個汪主任,他早就不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溜走的。這時,她看見在石梯那邊兩個警察把一個人壓在地上,猛踢那人。月明就站在警察劃圈的邊上,他沒有逃走,反而奔了過來,去拉打人的警察,結果被後面的警察一警棍打倒在地,按定在石梯上。 柳璀心裡一著急,剛要往月明那邊奔,她的手臂被兩個警察牢牢抓住,警車已經開到面前了。 這個該死的小地方,警察的制服裝備倒是相當整齊現代化,警車卻舊得油漆剝落,鐵門搖晃。警察也比較奇怪,一個個楞青頭小青年,黑皮靴都擦得雪亮,逮人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她的手臂被捏痛,忍不住大叫。 「叫什麼?」警察剛要朝她揮警棍,一看她是女人,不是本地人,便疑惑地放下了手臂。 他們叱喝一陣,把人往車裡推。看到警察抓人,人群已自動散開了,「鬧事」也已經結束。但是她明明確確地坐在警車裡了,而且車門啪地一聲關上,從外面閂上,只剩下帶鐵欄的窗口。 自己成為囚犯? 這是柳璀平生第一次被逮捕,她完全沒料到,自己被當成犯人塞進囚車。 警車明顯是在往下坡走,路上坑坑窪窪,無法開快,但車內依然顛得厲害。車頂上的警笛的鳴叫非常尖利刺耳,她不得不用手堵住耳朵。警察讓抓住的幾個人坐在兩邊,讓柳璀這惟一的女子坐在角落上,兩個警察站在中間監視。車內有兩根鐵柱,他們一人抓住一根。柳璀的邊上是月明,這點使他很窘迫,他一邊維持平衡,一邊儘量與她隔開一些,不至於身體互相撞到。 後面好象跟了一輛押送的警車,也是警笛鳴叫不停。 車子突然一個猛撞,可能輾過一個極大的水窪,抓住中間鐵杆的警察,幾乎被晃了一圈,而坐在兩邊的人幾乎被堆到一起,又被推回,車子像個簸箕,人在裡面翻卷。月明差點整個人壓在柳璀身上。柳璀的手用來堵耳朵,更沒坐穩,被彈力推回時,月明伸出手來,但是沒有把她抓住,她幾乎跌到車中間,膝蓋被撞上鐵柱,她大叫一聲,不必看,就知道是一個大青塊。 押車的警察開罵了,罵前面開車的警察不長眼睛。坐著的人跌晃得不像他們那麼慘,所以大家都不作聲。好在車頂的警笛這下子停了,大概覺得沒有聲勢浩大的必要。 柳璀覺得月明身上和街上的人群一樣,有股汗酸味,這個單身漢也許衣服無人洗無人補。他的衣袖上有汙跡,鞋子踩濕了,左腳鞋帶散開了,柳璀的眼光在上面只停留了一下,月明就察覺了,彎下身去系好。她看到他背上的衣服幾條長長的污痕,看來是挨了警棍。 她沒有看他的臉,他也不看她。整個囚車籠罩在一種奇怪的氣氛裡。 等車開到比較平坦的路上,大部分被抓的人開始對警察說自己不是遞交信件的,抓他們是誤會。那兩個警察只是小青年,一聲不吭,臉無表情。但是那些人還是不停地訴說冤枉。月明未說一句話,他的樣子還是很憂慮。 遠處救火車猛叫著,那氣勢很嚇人,可惜車內看不到,不知道是什麼地方起火了。 警車顛三倒四開了二十多分鐘就到了一個院牆內,這實在不是一個足夠大的城市。 車停穩後,門被打開,兩個警察先下去。也沒有安梯子,就讓裡面的人一個個往下跳,在下面排成一排。 送上車時,幾乎是被警察連推帶拋似地弄上車的。她還沒有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被弄上車。現在要跳下車,才發覺車相當高,要警察在邊上扶每個人一把,才不至於跌倒。 柳璀聽到對講機的嘰嘰呱呱聲音,可能房子裡正在佈置什麼。 警察可能沒有意識到抓的人中間會有一個女子,所以在現場沒有女警察。最後輪到柳璀,她看見是個男警察在下面準備扶她一把,突然覺得這太不對頭。她抓住車廂內的直柱,拒絕往下跳。警察伸出手,似乎想拉她,她往後一躲。 柳璀賴在車上不跳下,反而弄得下面那個警察頗為尷尬,他最多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嘴角生了一顆黑痣,可能剛從警察學校畢業參加工作,他想學一下老警官教訓驅趕犯人的口吻,吼罵一句,一看是個城市打扮的知識婦女,話卡在喉嚨裡,沒一下子出口,但還是忍不住氣惱,狠狠地罵出一句話。柳璀猜是一句髒話,但是對方四川話說得太快,聲音又太高,沒能聽明白。她索性在警車裡坐下了,不理睬那警察。 院壩邊的圍牆極高,還有生銹的鐵絲網,那扇大木門又舊又厚實,要兩個警察用力推,才能關上。這是一幢不大的兩層老式房子,看不出以前的顏色,牆上被涮了好多次標語,很舊的紅漆,覆蓋在更舊的白漆上,又貼過好些通知之類,整個牆成了每次政治運動的積澱層,什麼顏色都變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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