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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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改造 第二天上午原定是機關開會,柳專員主持。第一項是檢查改造妓女工作,婦聯幹部全部參加了。妻子到良縣後很少參加這樣的幹部會議,心裡挺高興,雖然沒有睡好,一臉疲倦,也準時到了。 但是她對許多事情說不清楚。彙報工作的是陳姐,她說了工作中遇到的難事。抓捕妓女由地方武裝部隊負責,當時動作粗暴就成了改造時的困難。有些被抓的妓女吃到苦頭,老實了;一些強頭倔腦的,抓捕時留下的疙瘩就解不開,千方百計想瞅空兒溜跑。有些妓女學習的時候,坐不住,發言時裝糊塗,說下流笑話搗蛋,做工編席子時三心二意,手裡慢,還尖牙利嘴嘲笑做得快的人。最近階段更出怪事,莫名其妙在宿舍裡打起架來,扯頭髮亂咬人,滾在地上扭成一團,工作隊拉都拉不開,警衛班用槍柄狠狠砸,才把她們趕開。 陳姐的彙報,滿是故事,母親覺得生動有意思,主持會議的柳專員卻敲敲桌子,批評彙報得太瑣碎,盡是婆婆媽媽小事。他讓她說一說「重要敵情」,看來柳專員知道發生了一些事,而陳姐卻沒有說,把彙報朝細枝末節上扯。 陳姐這才說到,有一個妓女抗拒改造,上吊死了。 全場譁然。 陳姐說,最近改造班第一期結業,讓沒有能力娶妻的工農階級來領娶這些女人,局勢才真正變得緊張起來,像拉滿弓上的箭。氣氛很不正常,哭哭鬧鬧一片,絕食的,犯病的,非常不好管。被改造的妓女中有一個叫紅蓮的,已經過慣了妓女生涯。一般妓女一過二十,就開始想辦法從良,大都是嫁給不太瞭解情況的外鄉人。這個紅蓮卻一直沒有從良,在妓女中算是個大姐。 柳專員插話了:「我們的同志,看問題眼光要堅持階級鬥爭立場。這個紅蓮,明顯是妓院老闆,鴇母,就是惡霸。」 陳姐有點臉紅,「就是,就是惡霸,女惡霸。」 她說,原先以為她們是幾個妓女搭夥合住,紅蓮只不過是搭夥領頭。現在看來,問題沒有那麼簡單。她一直不吭聲,沒有任何搗亂行為,偽裝老實,結果昨天夜裡她們幾個人,這個紅蓮,和搭夥的三個妓女一起溜跑了。 柳專員說:「逃跑風要堅決煞住!」 「原先我們想,跑就跑了,反正現在是新社會的天下,跑到哪裡,再從事賣淫勾當都會被抓起來,因此對這件事處理有點不經心。現在我們理解了,這是戰場上鬥爭的繼續。」陳姐看來是在重述領導對她說過的話,聲音有點低,明顯她還不太明白自己的話的份量。「讓她們逃脫,就是放跑反動派。在這場鬥爭中,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 柳專員說,那四個人肯定分散逃亡了,沒有必要分頭追。我們得集中力量,抓回煽動叛亂的反動惡霸紅蓮。他的眼光掃到駐軍支隊長,支隊長馬上說他已經佈置追捕。柳專員滿意地站起來,神情嚴肅地說,蕩滌舊社會的污泥濁水,這是一件嚴重的任務,不拿槍的敵人,比拿槍的敵人更加兇惡危險。對此,我們千萬不能麻痹。 他從文件袋裡抽出一頁文件來,宣讀起省委文件。 文件不長,聽了大家還是不太懂。柳專員就作了講解:從全省範圍看,鎮壓反革命運動已經進入後期,大股小股的殘匪,已經基本消滅。現在面臨的任務,卻是更重要。那就是清除一切舊社會的殘渣餘孽,斬草除根,不留半點復活的可能――我們要建設一個嶄新的,清潔的社會主義道德世界。 柳專員的普通話,帶著河南腔,四川人聽來有點異常,不太順溜,或許正由於如此,他的話具有更大的權威。 「相比之下,我們專區落後了!」柳專員響亮地說,「再麻痹下去,我們對不起党的信任!自從袍哥勢力瓦解,很多同志以為大獲全勝。其實不然,封建意識有更深的根基,其中之一,就是反動道會門,這就是我們深入鎮反的重點所在。」 只聽見一片沙沙筆劃在紙上的聲音,來開會的幹部埋頭記錄,柳專員有意放慢講話速度,讓大家有可能記下,語詞與句子的間隙,使他的講話更顯得深刻。 柳專員點起一根煙,坐在籐椅中。主持會議的武裝部長老陳,接過去說了幾句,主要是說要把今天的會議內容層層傳達下去,請大家務必領會。 柳專員的妻子覺得他與在部隊裡時完全不同,那時聽的人雖然也與現在會議室的聽眾差不多,大都是基層政治幹部,但是政治動員直截了當,沒有這麼多理論。良縣是個叫人進步,值得鍛煉的好地方!她環顧全場,沒有人說話,似乎都被柳專員剛才說話的氣勢給鎮住了。 「同志們有什麼不清楚的問題,請抓緊時間提問。」老陳看看大家說。 有的人面面相覷,大多數人還在繼續沉思。只有一個記得快,此刻已經不在琢磨文字的幹部,問了一句,看上去是個學生出身,剛參加工作的青年: 「請領導講一下,如何分清打倒反動道門會與保護正當宗教活動。」 柳專員吐了一口煙,顯然,這正是他等著的問題。 「黨的政策是允許正當宗教活動。允許不等於鼓勵,這點不用我來說了,宗教是人民的鴉片。我們要教育廣大人民群眾唾棄反動的精神鴉片。負責文教的同志要旗幟鮮明作努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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