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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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文教方面,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文教總是從長計議的問題,沒有催命的緊迫。但是剛才提問的年輕幹部又追問了一句: 「那麼,這些宗教的頭頭腦腦人物,在人民中有迷惑力,我們怎麼辦?」 柳專員笑了,這個年輕同志善於思考,很有前途。革命事業還是需要有知識,不像在座的大部分工農出身幹部,聽了他的講話滿臉茫然。他說,「我們只能容忍他們的宗教活動,不能容忍他們的政治活動;只能容忍他們與黨保持一致的人,對於抵制革命的人,我們必須採取斷然措施。因此,不為人民服務,不跟黨走,就是反對革命!」 他聲色俱厲地說這幾句話,正視四周,見到那個發問的青年幹部低下頭在筆記本上猛抄,他有點嚴肅的臉才溫和了些。看來,能帶好這整個班子。他話鋒一轉,進入了具體問題: 「本地有個彌陀院?」 老陳說,「是有一個,在南華山上,叫水月寺,離城十五裡。去燒香的人很多,也算是本地一個名勝。」 柳專員問,「那寺院的主持,叫什麼玉通禪師?」 老陳說,「就是,院裡還有幾名小和尚。」 「這個玉通禪師來歷查明了沒有?」 支隊長接過話說,「我們查過了,舊縣政府檔案中對此沒有記錄。這個禪寺據說已有七百多年歷史,曾經重修過幾次。」 柳專員說,「你能肯定這個人沒有反動劣跡?」 老陳與支隊長相視了一下,然後老陳說:「好象這個人從來不參與四川地方政治,此地民眾,不記得法師出過山門。」 柳專員臉色都變了,他覺得這個老陳,他的老部下,依然軍人本色直來直去。他說,「一個月前我邀請本地知名人士參加統戰工作會議,這法師竟然拒絕來,也是以同樣理由。這就是個態度問題!他或許也不參加軍閥應酬,但是對共產黨,不是給不給面子的問題!更不是給不給我面子的問題,共產黨是人民的政府。他不要我們代表,他就不是人民的一份子!」 老陳一時語塞,不知怎麼答覆為好,他說,「那麼,那麼?」 「革命的過來,反革命的過去!」 「難道這個玉通禪師是反革命?」老陳木呐呐地說。 柳專員這下子真的生氣了,這不僅是愚蠢,而且是挑釁,這個老陳,如此不知進步,革命老本準備吃到幾時? 「你的看法呢?」柳專員威而不怒地反問。 老陳感到柳專員的不滿,他沒有接話頭。柳專員全場看了一眼,「我們專區的人民是走革命路,還是進山參什麼佛?我們能聽之任之不管不問嗎?我們專區的鎮反成績不突出,工作不熱烈,就是由於我們自己隊伍的認識不清。」 「那麼,怎麼辦呢?」老陳說,他的確有些茫然了。 柳專員站起來,「先整頓我們隊伍內部思想,統一認識。」他明白內部思想問題急躁不得,不是一個和尚的事。他說,「上午會開到這裡,下午各個部門討論省委精神。」 老陳宣佈散會後,大家站了起來,紛紛出門。柳專員這才看到妻子臉色蒼白,坐在角落裡。他走過去問,「你怎麼啦,不好受?這個會開得太長了。」 「會很有意思。」妻子說,「不過空氣有點悶,出去吹吹風就好了。」 「這些煙鬼,對不起,今天我也抽了,為了提神。」柳專員說。他平日煙酒不沾,昨夜幾乎沒睡。他把妻子從圈椅中扶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地朝後院走去。天氣陰暗,她注意到盆栽茶花開始枯萎,地上掉了不少花瓣和葉子。 柳專員原以為妻子下午休息過後,會好過一些。但是他下午開完會回家,妻子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喘不過氣來,很難受的樣子。他急忙叫齊軍醫來。 警衛員帶來齊軍醫,一個眉清目秀的四十來歲的男子。他來了之後,仔細地檢查,可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他判斷是胎兒在母親的肚子裡踢腳,弄得孕婦感覺上很不好受。齊軍醫收拾好聽診器,放回藥箱說,「一切正常。」 柳專員跟齊軍醫走到院內,低聲問: 「可能會有什麼問題呢?」他知道剛才醫生當著妻子面,不會說實話。 「可能是勞累了,」齊軍醫說:「說實話,她不應當來良縣,至少等到孩子出生之後再來。還有一個月就是產期了,不妨等等。」 齊軍醫本是川軍起義軍官,留用在解放軍進川部隊軍醫院,醫術相當不錯,所以柳專員點名要求他一起到良縣來,幫助籌建地方醫院,同時照應這整個幹部隊伍。齊軍醫神情憂鬱地說,「這個地方,本來是瘴癘之地,血氣過重。」 柳專員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現在也是革命幹部了,不要說不符合馬列主義的話。」 齊軍醫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領導批評得對,我要加緊學習。」 柳專員送走醫生,轉過頭,看到良縣市街之後的山地,雲氣正在翻卷,山峰早就被雲蓋住,然後整個山脈被裹在白氣之中,天轉眼就暗下來,跟黃昏一樣。他轉頭面臨長江霧煙,如一張奇大的厚毯子壓到江面上,連江邊那雄壯的拉纖的號子聲都變得悶聲悶氣,而江濤的吼叫如狼似虎。 他心裡想,這個鬼地方,什麼都不順。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一輪運動做好,做出色些,等機會調出去,總不能一輩子留在這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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