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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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就長了,」母親說,「估計今天一晚我們倆要說好多話。陳阿姨要『平反昭雪』,跟你父親直接有關。」 「跟你們在良縣時的事情有關?」柳璀猶疑地問,「那麼,你要我去找她幹什麼呢?」兩個寡婦卷到陳年舊帳裡,能弄出個什麼名堂? 「我在懷著你時,她卻是我最好的朋友,」母親說。「要弄清你出生時的一些事――有的事我也一直不明白――恐怕你還得去找她。行了,我的大小姐,你是特等聰明的人物,你知道怎麼處理事情,而且你不是當事人,是下一代。你算是為我走一趟,好嗎?」 當時柳璀一點沒覺得有什麼為難,輕輕鬆松就答應了母親。現在想起母親的話,卻很是不安。一個人出生之前,那幾乎是屬幽靈的世界,就如同一個人臨死那一刹那,置身於那漆黑陌生中,完全無任何同路之人。現在站在這個世界門口了,她突然有些恐慌。 發黑的木門竟是半敞開的,這裡大多門都不關。從外面看裡面不清楚,柳璀走近一些,發現屋內竟然比外面低幾步臺階,迎面湧來一股難聞的中草藥味。 「陳阿姨在家嗎?」 柳璀叫了一聲,沒人應。她又叫了一聲,心裡有點懷疑。不過還是大著膽子跨進房門,走下臺階,好幾步石階。還沒等她看清屋裡陳設,冷不丁地一個女人站在面前。柳璀嚇了一跳,往後一縮。 這女人一臉冷霜。 柳璀看出這女人很年輕,因為門外的光線打在女人的臉上,她大約三十左右,模樣很怪,梳了兩條辮子,面容憔悴,眼睛裡布有血絲。柳璀鎮定下來,說:「我找陳阿姨。」 女人耳朵聾了一樣,也不說話。那土爐子上正熬著一罐藥水,那女人蹲在地上拿把葵葉扇對著灶口扇起來,屋子裡有股煤煙味。 柳璀明白此人很不歡迎她。她沒辦法,只得回到石階上,門口圍了一些小孩看熱鬧。柳璀回望一眼,女人也正轉過頭來,暗黑中她露出潔白的牙齒,樣子像在笑。 明顯找錯了人。 她很尷尬。旁邊院子黑乎乎的門洞裡有幾個男女在打麻將,頭上正晾曬著洗過的褲衩小孩衣服,他們圍著一張黑黑的桌子打得專心,誰也不肯停下。這倒是全國一式的景象,她想,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生意人,甚至知識分子,大半個社會有毒癮似地圍著麻將桌轉。沒錢的賭一碗小面錢,有錢的賭一輛汽車賭一幢房子。 柳璀問了兩次,旁邊站著觀戰的一個小姑娘才轉過身來,回答她:的確有個陳阿姨住在這兒,的確是附一號。但是丈夫在醫院住院,陳阿姨可能是去醫院探房了。 柳璀心裡松了一口氣,母親要找的人的確還住在這裡,她問,「請問什麼時候回來呢?」 那小姑娘剛要說話,另一個觀看打麻將的女人罵了起來:「女娃兒,不習好,管啥子閒事?我等哈兒給你媽講。」 小姑娘不再言語。其餘打麻將的人白了柳璀一眼,嫌她在這兒擾了清靜。 但是那一夥人也打不下去,因為一隻肥肥的老鼠突然爬上桌子,橫穿對面。老鼠身上毛都禿盡了,樣子非常嚇人。首先一個燙髮的女人尖叫起來,柳璀也看見了,也禁不住尖叫起來。老鼠在人中間亂跑。有人說,趕快趕快,遇上不怕人的老鼠王。他們去拿鐵鏟,噴藥劑,亂成一團,有人把一罅潲水打翻了,弄得人跳將起來,大聲咒駡。那酸臭味真難聞。這只大老鼠大概是吃了藥,本來就是垂死亂奔,跑不快,被鐵鏟打死了,血肉飛濺。 「才打了藥,耗子都死了,清靜了兩天,啷個又來了。」 有人叫,「准是你家沒弄藥,弄得我們都給連帶了,等哈兒檢查下來罰款,你龜兒子幫我們付。」 「含沙射影做啥子?」 那人穿著一雙涼拖鞋,把桌子拉開,直接走到他面前,當場吵起來。 不到一分鐘,一條街的人都出來圍觀。 柳璀覺得無趣,既然陳阿姨不在,等在這裡不是一個辦法,只得先回旅館休息一下。這麼一想,她才覺得相當疲倦。 走出院子,她看到灰牆上竟然有一幅鮮亮的招貼,「雲湖尊邸」,畫著美麗的花園別墅。廣告內容倒是把她嚇了一跳。 享受歐美風采,增加事業信心,明確豪貴身價,陶冶愛國情操。 北山花園獨家游泳池高級住宅區,量身定制,單獨設計,優雅大方,世界級別。依山傍水,專供成功人士購買。 單用游泳池,單用網球場,單用遊船碼頭,獨家享受三峽新湖。 附有幾款別墅式房子的平面圖,300平方米的雙廳五室四衛,主僕各用各的門,僕人還有單獨吃飯的地方。屋頂是玻璃房,後院是假山假瀑布曲徑回廊,前院是蔚藍的游泳池。寬敞的車庫可以停兩輛車,獨家花園沿坡而築,有四百多平方米。她仔細一看,果然圖上還畫著的遊船碼頭,錨泊著西式遊艇,而水庫裡則是片片彩色風帆。 她相當吃驚:這個庫區地方,還真有那麼多暴富的人,準備著把這個窮鄉僻壤變成豪宅別墅區。 她想上廁所解個手。好不容易看到街邊有個磚砌的公共廁所,她進去,嚇得連忙跑了出來,而且隔牆男廁所有人在拉肚子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她早已沒有尿意。她已經二十多年沒進過這樣的廁所了,大都好幾條街的居民共有的惟一衛生設施,以前進過,也忘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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