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饑餓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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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為什麼要怕?」我說,「最好你簽上名,行嗎?」 他爽快地簽上名字,從夾板上取下,攤開放在枕頭上。我注意到他在看畫時,陰莖一下挺直起來。他大概有點不好意思,背過身去,匆匆穿上了衣服。 我從床上跳下地,去找自己的內衣內褲,套上白花點的布衣布裙。我穿涼鞋時,他已系好褲子的皮帶。 他朝書櫥走過去,停掉唱機上的音樂,轉過身來時,神情有些異樣。他把我拉在床邊坐下,攬著我的肩,讓我再呆一會兒,他說他的妻子和女兒要晚上才回家來。我聽了,一點也沒嫉妒,也不懊喪。我高興自已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比想像的還美好。 5 我們臉朝屋頂,並排橫躺在床上,他突然撐起身子,開口說話,聲音完全改變了,很疲憊的樣子:「你不用記著我,我這個人不值得,我這個人和其他男人沒啥兩樣,不僅如此,我還特別混帳。」我剛想開口,他的手就捂住我的嘴。「你別說話,聽我的,你記住這些話就是了。」 他站起身,我以為他去取他的茶杯,結果卻是一盒紙煙,他點了一支,抽起來,我從未看見他抽煙。他說,有些文革造反的積極分子已被區委通知去學習班,他正在等著有關部門找他說話。而學校已通知他下周去談話,雖然他不知道學校將和他談的內容,但他的直覺告訴他,他馬上就要進那種私設的「學習班」監牢。 我從床上坐起,搖搖頭。 「你不相信?」 「你絕不會的。」 他把煙灰直接抖在三合土的地上,說,「終有一天你會懂的!起碼到了我這個年齡。」如果我仔細一點,就會發現屋子有點亂,氣氛不太正常。但我沒注意,我的眼睛只在他的身上。 「現在就是算清帳的時候了,」他說。 我站了起來,對他說,「不會的,你是文革的受害者,沒幹過這些壞事。」大概是我說話的勁頭太一本正經了,他竟停住要說的話未說,來聽我說。而我只能重複相同的話,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我算是『殺人犯』。」 「胡說!」 「說我殺了我弟弟,說我是指揮開炮的人。」 「沒有的事,」我幾乎要哭起來。 「這是真的,我就是殺了親弟弟的殺人犯,」他相當平靜地看著我。「你可以走了!」他說,卻把我的手握在他寬大厚實的手裡。 好一陣後他放開我,到書櫥前,一本書一本書地挑著,一大堆外國小說,有些我未看過,有些我看過,他都要送我。 我伸手去拿枕頭上那張畫,他擋住我的手,抓了過來,看了看,揉成一團,朝廚房門走。 我叫起來:「這是我的畫!這是我。」我著急地跟了上去。 他抱了抱我的頭,「你還有一輩子要過,你得清清爽爽走自己的路。」他走了幾步,畫在煤爐上點著了火。 我一個人走出他家,抱著麻繩紮好的一大摞書,心裡還是迷迷糊糊,還是未能從一個少女蛻變為一個女人的感覺裡掙脫出來。好象他的肉體還插在我的肉體裡,從他那美妙的器官裡噴射出的滾燙精液,隨著我步子加快,慢慢溢了出來,甜蜜地浸滿了我的陰唇,貼著腿滑動。我的手抱著他的這些書,就象抱著他。 但我想起他趕我走時說的話,那些我不太明白的話,心裡突然哆嗦起來。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到他跟我做愛時那種決斷,那種不要命似的激情,那幾乎要把我毀掉的瘋狂,是個不祥之兆,前面是一大片黑暗。 他沒有和我談到任何計劃,也沒有約下一次見面的時間。 第十四章 1 我擱下懷裡的一摞書,望望屋裡,聽聽頭上閣樓,問:「大姐走了?」 「走了。」四姐頭也不回地說。 我想這倒很象大姐的個性,來去都不打聲招呼。母親在屋裡罵:「六六你沖瘟去了,喊半天都不見人影,家裡那麼多事!」我走進屋裡去,很親熱地叫了一聲她。 母親蹲在床下,在收拾床底下的瓶瓶罐罐雜物,象沒聽見一樣。過了一會,才站起來,瞟了我一眼,既怪異又冷漠。臉拉著,象在說:我就知道大丫頭回家,沒好事,你成天拉著她說些啥,以為我不曉得? 我不管母親的反應,問她二姐怎麼樣? 母親說,二姐的小孩拉肚子,害得她去燒香也沒燒成。我知道母親沒有說實話,她過江一定是去辦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 我喝了杯白開水,就拿了擱在堂屋的那一摞書,上閣樓。閣樓裡大姐在床上斜躺著,也像是到家不久,剛洗過臉,頭髮有幾綹濕濕的。她看見我吃驚的樣子,大笑起來,說,「要騙你太容易,一騙一個准。」 「騙吧,」我沒生氣,在床邊坐下來。 大姐自己情緒一下倒打了個轉:「哼,這個家,每個人都巴望我早點走。我知道我礙人眼,占人地,讓人擠得慌。」 她說她就這二天走,但不會隔太長時間就會回來,永遠回來,再也不在那個鬼山旮旯傻呆了,絕對不幹。 那是個下午,應該是下午,我記不清楚。時間在那一天對我不存在,連我自己是否存在,我也不在意。我的頭腦和心靈正落在喘不過氣的快樂之中,在這以前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樓下有人在叫大姐,大姐朝堂屋探了一下頭,馬上回到屋裡,對我說,她得走。 「你走了?」我稀裡胡塗地問了一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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